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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人两行字》
无穷江月

第一章 人生

小引

家住在纽约市东边的长岛。长岛对外的交通枢纽是隧道和几座大桥。其中西北向有座大桥(Throgs Neck Bridge),全长一里。它高高拱起,横跨东河与长岛海湾的交界处。桥很高,在桥上从侧面可以看到远处。每当开车过桥时,总是忍不住拿眼角向旁边瞄一眼海湾。天气好时,蓝天碧水交映,颇为壮阔;有时水气比较重,水面上一层薄雾飘动,煞是迷人。晚上开过,两岸万家灯火,又是一番景象。每次过桥都很希望饱赏风景,可是不能,因为车开得快,前后还都有车夹着,眼睛只能盯住前方,不敢怠慢。不要说饱赏,即使多看几眼也是奢望。这种感觉,不但在过这座桥时有,过其他桥的时候也常有。桥给人提供了捷径,让人跨越本来难渡的江海。有所得也有所失吧,短短一程,让人走过后有意犹未尽之感。其实,人生由一段一段类似过桥的经历组成。大多时候,未明就里就过来了。


才几步难明深浅事,
未回头已是过来人。

一、时空

就像过桥一样,人生的所有活动过程都发生在宇宙给人类生命提供的基本框架里,即时间和空间内。时间是连续不断的,单向的,不可逆的,而且是无限的。个体的生命也是连续的,单向的,不可逆的,也是服从时间的,却是有限的。区别是,时间是无限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生作为生命的历程,也是有限的。人从一出生开始,生命的历程就无间断地继续下去,成长,衰老,死亡。因此,生命是由不可抗拒的时间规律规范着,束缚着,制约着。空间是无限的,连续不断的,弥散的,无所不包的。因此,空间给生命活动提供了无限的机会。但是,人的身躯毕竟不能到达空间的每个角落,切确地说,人的身躯不能到达绝大部分的空间。而且,由于时间的制约,不能在空间的两个位点同时活动,生命所能利用的空间也是有限的。躯体是被限制的,只有心灵可以无处不往。流逝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给躯体予束缚制约的同时,也给驾驭对联创作的心灵提供无限想象的余地。

对联的主题,都直接或间接地眼于人生,以及给人生提供基本框架的时间和空间。所有的对联作品中都存在着时空的框架,有的对联作品则直接采用时空的题材。下面引几副对联说明如何表现时空。

邯郸黄粱梦祠(作者:佚名)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
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1)

黄粱梦祠根据唐代黄粱梦的传奇故事(2)而建。故事中的卢生于邯郸客店遇道者吕翁,吕授其瓷枕,遂入梦,梦中娶富女,登高科,做大官,享尽人生富贵,寿至八十而命终。卢生梦醒,而客店主人炊黄粱饭尚末熟。结句说无论现在是少年还是老年,一百年后的人都把我们当成古人看待,直截了当地道出了时间流逝的不可逆性。时间的不可逆性,人无法改变。但是如果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终日浑噩,消极度日,也是不足取的。对联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其主旨在于陶冶情操,净化心灵。因此,优秀对联作品会在对时间的客观性承认的前提下,表达作者的某种态度或情怀。黄粱梦祠联旨在警策世人,人生如梦,不必忙于功名利禄之争,有超脱达观的意味。

闲居自题(作者:彭元瑞)
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
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3)

明清科举时代,每年二月杏花开时,礼部举行会试,称为春闱,八月桂花飘香时,各省乡试,称为秋闱,都是学子们进阶仕途的机会。对于读书人,人生的最高目标是报效国家,最低目标是实现自我,而实现这些目标的第一步是考取功名。正因如此,二月杏花和八月桂花,不单是赏心悦目的美景,更是当时人生旅途中的重要时刻,怎么能不动人呢?那么,就坐等这样的时刻来临吗?也不是。在没有杏花没有桂花的日子里,要做好准备,刻苦用工,三更灯火相伴未睡,五更鸡叫唤醒即起。这联剪取不同的时间片段作为切入口,表达了既敢于成功的意愿,又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决心。即使在当今没有科举的时代,同样是可取的人生态度。

自题(作者:胡居仁)
苟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4)

作者为明朝理学家,幼时聪敏异常,兴趣广泛,勤奋好学,博览群书。上联说,如果有恒心,何必三更睡觉五更起床?其实,彭元瑞的《闲居自题》联提到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是一种鼓励,对他自己和一部分人来说,也许合适,但对大部分人来说,没办法做到长期坚持。人毕竟对睡眠有个最低要求,平均在6-8小时。所以“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做法,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多只能当成一种突击措施。胡居仁的联,则是从长远考虑的。那就是日积月累,持之以恒。所以下联说,不能一日曝十日寒,热情来了,干劲很大,热情退去,啥事都不做。如果能持久,纵然面对不可逆的时间,仍然可以干出一番事业。

叙志(作者:佚名)
无情岁月增中减,
有味诗书苦后甜。(5)

上联提醒人们时间的无情。作为宇宙的基本框架,时间一直在增,但作为生命的衡量,时间一直在减。下联转而说勤奋研读诗书,苦读会带来无穷的乐趣。这联提醒人们珍惜时间,用功努力,化苦为甜。诗书是为了什么,这里没有明说,可能是为了提高修养,或是为了摄取知识,或是为了谋取功名,但都有味。正因为没有明说,不但古人,而且今人,都能从中受得教益。

太原晋祠难老亭(作者:佚名)
昼夜不舍,
天地同流。(5)

这联题作为晋水主要源头的难老泉。“难老”即不容易老之意,(6)“昼夜不舍”原意是河水不分日夜常流(7)。 昼夜不舍,指的不但是水,也指时间,时间的流逝,和水的流逝一样,毫不停滞。虽然泉水难老,人生易老,虽然天地广阔,无边无际,个人显得很渺小,但是作者已经把个人融入永恒的流动和广阔之中,情怀中透露出美好的愿望,那就是与水长流,与天地同存。这联写的既是时间,又是空间,时空融贯。 

南通狼山寺(作者:佚名)
长啸一声,山鸣谷应;
举头四顾,海阔天空。(8)

江苏狼山因山形酷似狼而得名。这联理解成写狼,或者写人都行。对联需要借助形象来表现,借助狼(即拟人化的狼山)来表现正好。何况“长啸”两字,很切狼。但对联是表现人的情感的,所以这联归根到底还是是表现人的心灵把它理解成人“长啸”也可以。上联写啸声,一啸而山谷响应,如此驾驭山谷,何等气魄!下联写看望,四面看去,海阔天空,何等开朗的心胸。空间虽大,但人身躯能到达的还是很有限的。身躯不能到达的,心胸可以到达! 

自题画室(作者:徐悲鸿)
直上青天揽明月,
欲倾东海洗乾坤。(9)

上联说我要上天去摘取明月,下联说我要倾倒出东海的水,去洗净乾坤。当然人不可能去揽明月,倾东海,因为明月太远,东海太大。但这些客观限制并不能阻止作者的梦想。有了梦想,就有可能在将来实现。现在人不是上了月球了吗?毕竟把与梦想的距离大大地缩小了,过去的梦想变得似乎可以实现了。

从以上所引几联,可以看到对时空的态度。时间的不可逆性,空间的不可达性,在对联中有了新的理解。对联创作这儿以达观、积极、进取、想象的态度去对待时空的种种限制,在精神上充分利用时空所提供的无限机会,把心胸投放到身躯还不能到达的地方,或者当今还只是梦想的地方。梦想有一天会终于变成现实!


二、行程

婴儿先是躺在父母的怀里享受食物和催眠,继而能在床上翻身,然后在地上爬行,让大人拉着站起来,最后,不需要任何帮助迈开不太稳当的步伐。每个婴儿独立走出第一步的时刻,都让做父母的激动不已。

儿女(作者:何妨且逍遥)
要抱,要扶,终须迈出自己脚步;
又哭,又笑,将会留下什么声音?(10)

这联就记录了这一时刻的心情。激动之余,做父母的还有什么感想呢?他们会参照自己走路的经历来思考儿女的今后的路程吧。这一步一走出,就停不下来了。先在自家房子里走,然后走到房外。不过,童年一般是在以家为中心的空间,在父母或其他亲人的呵护下度过的。这时候处于人生成长期,路还走不远。

山里的孩子(作者:澄蓝)
排队点名三二一,没准儿你赤脚丫,他光屁股;
跟风唱曲哆来咪,就觉得山啊忒绿,天是倍蓝。(10)

这副对联中有股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童年气息。伴随着成长,步子越走越稳,路程越走越远,照说应当越走越顺。可是走过的人都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走路的,走的也不是简单的路,而是人生之路。人生之路,有时是康庄大道,有时是崎岖险途;路上可能有美妙风光,也可能会有狂风暴雨恶雪;眼前可能是一片光明,也可能是一团漆黑;前面有时是坦途,有时是绝壁。

无题(作者:一脉花香)
虽无踏马声,犹觉自己愈行愈远;
纵有惜花意,怎奈时光边走边催。(10)

无题(作者:怀抱昆仑)
无可奈何,举足每是不平路;
皆能过去,恨我多生忧郁心。(10) 

路走多了,各种各样的经历都会有。路上的脚迹会消失,留下的是心中深深的印痕。美好的印象很快消退了,艰辛的里程却满满地积累增长。如上两联所说的,愈行愈远,而且,举足每是不平路!带着满怀希望上路,剩下空乏的行囊徘徊。开辟好了的道路所有的人都要走,太拥挤了。即使你愿意随大流,慢慢地走,走的也不是你的路,看不到属于你的风光。敏感的人,首先感到了无可奈何。遇到无奈事,还在探求,还在期望。上面的《儿女》和《无题》两联中,都能看到作者的探求和期望。

人生之路不但有无奈事,还有遗憾事。本章的小引里说过,人生之路由一段一段类似过桥的经历组成。大多时候,未明就里就成了过来人了。时间无时无刻地制约着人生之路,不允许逗留。这是一种遗憾。人生之道还常遇到歧路,歧路提供选择的机会,可选择一条路的同时,就得放弃另一条。也许另一条更值得走吧?但又怎能知道!

有感(作者:无穷江月)
不知多少未行路,
相抵一番难再程。(10)

走过的路,很难重走;没走过的路,很难补走。人生之路,虽然弯弯曲曲,但只在一条线上,而不可能同时在多条线上。世上的路有千万,每个人只能走一条,是不能重复,不能修改的一条。人可以改变未来的行程,但绝不能改变过去的行程。时间无时无刻不在规范着人生之路,不允许重新选择。这又是一种遗憾。无奈归无奈,遗憾归遗憾,人不会因此唉声叹气,停下来不走了。

肇庆鼎湖山半山亭(作者:佚名)
到此处才进一步,
愿诸君勿废半途。(8)

人生之路更像爬山,往上一步,是成就。但过去的成就毕竟是过去,要取得新的成就,还要继续往上爬。爬累了会停下来歇息。半山亭提供歇息的地方。这联的境界则超越了歇息,进而提醒人们,到这里才进一步,不可半途而废。

昆明龙门达天阁(作者:佚名)
高山仰止疑无路, 
曲径通幽别有天。(8)

对于不断探索的人,路是要寻找,甚至要开拓的。也就是说,眼前经常没有明显的路。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着乐观的心态。这联先说疑无路,后说别有天。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合古人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1)的境界!

就像对待时空一样,人也可以以达观、积极、开拓、想象的态度去对待人生旅途上的种种限制,在精神上先到达身躯还不能到达的地方。路是人走出来的,今天没有路,明天可能就有了。


三、际遇

人生的行程其实充满各种各样的际遇,是奋斗、磨练、遭遇、进取的过程。人生有短期或长期的目标,有对爱情的渴望,对幸福的追求,对成就的憧憬,对未来的向往。由于种种先天和后天的限制,机遇的照顾,有成功,也有失败。对联着眼于各种际遇,表达了喜悦、沮丧和感慨。下面引几联说明。

无题(作者:叶公好龙)
剧感黄金欺我甚,
倍怜白发侮人极。(10)

这联写的是金钱太少,白发太多,语气极其辛辣,好像要把经历过的其他所有不满,全都发泄在黄金白和白发上。世界上,有人一个钱掰成两半用,生活还是困顿;有的人虽然生活水平已达小康水平,但无法奢侈;有的人倒是挣了一大堆钱,可他见惯了大场面,胃口已经吊大了,再多的钱也无法满足欲望。所以说,金钱这东西,欺人太甚。世界上,有人因为忧愁而早生白发,其他人受时间老人点染,年龄一到,渐生白发。代表生命活力的青丝日见减少,代表衰老的白发日见增多。所以说,白发这东西,侮人太过。人生还有其他无奈,但单单这两项,让人想起来就耿耿于怀,愤愤不平。

读《莲的心事》(作者:上官匙儿)
刹那花开,任凭来时烟云,去时风雨;
几番月落,错过我的美丽,你的忧伤。(10)

有的花开的时间长些,有的很短。花开的长短是相对的,对于开得短的花,其他的花就开得长。但和世上很多事物相比,花开得都不长,刹那花开,刹那花谢。人的青春时期比花开的时期要长,但和花一样,和世上很多事物相比,也不长。在短短的时间内,要实现愿望,包括爱的愿望,和被爱的愿望,最大的障碍是时间本身。期待的人和事没有在该出现的时间内出现,愿望就再也不能实现了。应了席慕容的“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12)诗意,联中“错过我的美丽,你的忧伤”情调,让人惆怅不已。

无题(作者:几休)
一别天涯客,我自艰辛爷自老;
相逢两世人,也如荒草也如风。(10)

这联写儿子出外谋生,回家后与父亲相见的情形。上联说,分别后我到了远方,我在外地艰辛奔波的同时,父亲在家乡也不知不觉中变老了。下联进一步说,现在回家见面了,发现父亲变化太大了,已是风中残烛了,恍如隔世人。联中充满沧桑感,写到自己感触最深的地方,最能动人。父亲是家中梁柱,是儿子心中成熟、坚强的偶像。直到有一天才发现,父亲老了,老了很多。这种发现,如果是渐进的,也许不会有突然的震撼。如果发生在分别几年后相见时,对心灵的冲击很大,常常是简单的言语不能形容的。许多人生活的目标,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无非求个家庭欢乐,和和顺顺过日子。这个目标也不是轻易就能达到的。首先为了挣钱,就得外出谋生,这个家人总会支持,也有期望。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凡事都多了一层困难,艰辛是难免劳累的。钱是不是挣得足够多,能过上小康生活,都很难说。就说真的挣了不少钱,等拿回家孝敬父母,才发现,父母老了。你买的好食物,他们没有好牙来享受了。时间已经偷偷地把容颜改变,把体力削弱,把寿命缩短,那是任何金钱都换不回来的!

挽李鼎元(作者:吴鼒)
百金囊尽扬州死, 
万里魂归蜀道难。(5) 

李鼎元(1749—1812),四川罗江人,乾隆进士,曾奉旨出使琉球。一生襟怀洒落,崇尚风节,为官多年,乐善好施,一生并无积蓄,逝世时一贫如洗,最后由友人合资安葬于扬州,友人吴鼒写联悼念。上联说他囊中钱尽客死扬州。下联哀悼其魂难回故里。一般挽联主要是表达悲痛缅怀之情及赞颂死者,生者低沉,死者高扬。很多人写挽联时总要顾及死者形象,遵循某种写作俗套,所以难成佳作。这联一反常态规,另辟门道,不加掩饰,示人以真情感,动人以真情感。按当时人的愿望,人生理想无非上报国家,下荫家族。生时为官,名利地位皆挣得,死后叶落归根,魂安故里。按某种标准,李鼎元也成功过,在科举、功名、文章上,皆有成功之处。像他这样的人也落得个葬身异乡的地步,更不用说天下有多少不得意的人了。

我们从对联中看到,就像从自己的生活中看到,许多目标根本无法达到。付出的时间,付出的金钱、付出的劳动,付出的感情,没有回报。目标无法达到,就产生失望感、遗憾感、怨恨感、不平感、迷惘感、挫折感、失落感。对联是这种情感的宣泄途径之一,也是在人们心中引起共鸣的文学形式。从上面所举的几个例子可以看到,对联不是简单的宣泄,而是引起共鸣、带有美感的宣泄。这种美,是愤懑的美,是哀伤的美,是忧郁的美,是惆怅的美。

当然,只要不是特别离奇、不切合实际,目标还是可以达到的,至少可以部分达到。什么是特别离奇,特别不切合实际的目标?例如,旧时想当皇帝,一国只能容一个皇帝,大家都来争,到头还是只有一个人当,其他的人争得脑袋落地。又例如,长命百岁,永葆青春,这显然违反了自然规律。其他很多目标,或许都是可能达到的。这种可能性,是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着人生的许多行为。

勘探队员(作者:钓翁)
历来行色匆匆,父母妻儿常翘盼;
每想回家看看,青山绿水总牵连。(10)

这联写勘探人员,大部分生涯在野外度过。行色匆匆,在外想念家人。想回家看看,心里又牵挂本职事业。父母妻儿,青山绿水,一心两挂。于职于家,不能两顾。在这里,勘探队员有两种愿望:一是勘探矿藏,从大处讲,是为社会做贡献,从小处讲,是为实现个人的人生价值;二是与家人相聚,享受天伦之乐。他如果只选择其中一个,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很大。但他选择了两个,而这两个因为受时空的限制,是互相排斥的。很简单,家里附近没有矿藏,矿藏在远方,在野外,那里无法安置家人。人生中常包含着许多互相排斥的目标。有人说,你只要有决心,肯花力气,一心一意去努力,你的目标总能达到的。可是当你怀有互相排斥的目标,哪个都很重要,都不愿意舍弃时,再来讲“一心一意”,谈何容易!不过,从联中我们可以看到,勘探队员还是可以抽空回家看看的,虽然不是经常,但是可以。我们看到的不是怨恨,不是挫折感、失落感,似悔无悔,似憾无憾,苦涩中有种温馨。这种温馨,给人莫大的欣慰。

题书斋(作者:曾国藩)
世事多因忙里错,
好人半自苦中来。(13)

这是一副格言联,除了自诫自勉,还是对人生中许多经历际遇的总结。人的一生,有很多事要做,因而很忙。因为忙,没办法好好做,所以做得不好,不满意。因此,需要更加谨慎行事,避免浮躁。做个完美的人,先要吃苦耐劳,经历磨难。这里透露出作者的人生感叹:要做好事,要做好人,都不容易。感叹的同时,也表达了作者既要把事做对,又要把人做好的美好愿望。

对联表现对人生中各种际遇的感受,不管是什么样的感受,是成功带来的喜悦和欣慰、或是失败带来沮丧和失落,都以对联特有的审美形式呈现出来,打动人心,引起共鸣。


四、归宿

人生不管经历了多少磨练,品尝了多少酸甜苦辣,体验了多少喜怒哀惧,走过了多少坦途歧路,最后总是按照时间的规范,走到了极限。到时年龄还给岁月,骨肉还给造化,成就或者失败还给社会,灵魂还给虚空,个体的一切,化为乌有,什么都没有留下。人们常把生死相提并论。其实生通常涵盖几十年,死就一瞬,死也不是生的一部分。短暂的死怎么能与长长的生相提并论?因为生是以死来界定的,没有死,生就不完整。死亡,是人生无可避免的话题,也是对联无可回避的主题所在。人在自己年龄趋近极限的时候,或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或在亲友以及对自己有过影响的人逝世的时候,经常把笔触对准这个主题,抒发自己的情感。

我们先看看在挽联中如何看待他人的死亡。

挽子(作者:彭玉麟)
怎能够踏破天门,直到三千界,请南斗星、北斗星,益寿延年将簿改; 
恨不得踢翻地狱,闯入十八重,问东岳庙、西岳庙,舍生拼死要儿回。(14) 

彭玉麟为清代名臣,论功绩,论地位,论名誉,都很少人能比得上,但他不能挽救儿子。上联问,怎样才能上天请南斗星、北斗星二位神仙,将生死簿中儿子的寿命改长。下联表示,要下地狱,问东西二岳庙中之神,拼死夺回儿子。作者甘愿为了要回儿子,上天堂下地狱。徒然的愿望,更显得失去儿子的悲痛。

挽刘统勋(作者:纪昀)
岱色苍茫众山小,
天容惨淡大星沉。(15)

刘统勋(1698-1773),字延清,山东诸城人,雍正进士,大学士兼军机大臣,相当于宰相。上联赞刘统勋位高德重,一如泰山(岱)为群山之首,无人能比。下联痛感其死如大星沉落,连苍天也失色。崇敬和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挽谭嗣同(作者:康有为)
复生不复生矣,
有为安有为哉?(16)

1898年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人在光绪皇帝的支持下推动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梁启超逃亡海外,谭嗣同决心留在京城,以身殉法,后被捕,在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刑场就义。十几年后,康有为在谭嗣同家乡写下这副对联。联语说,复生(谭嗣同)牺牲了,不能复生了;失去了这样的战友,我康有为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这联嵌入两人名字,并运用异意重字技巧,加强感染力。但透过这些修辞技巧,可以看到对往日战友的无限怀念和惋惜,语极沉痛。

以上几联,悼挽的对象,身份不同,但都是与作者有密切关系的人,或是亲人,或是同僚朋友,或是战友。虽然说人总有一死,但对于与自己有着非常密切关系的人的永远离去,谁能舍得?谁能看淡?人的这种情感,是因为对生命的热爱和珍惜而产生的悲痛。

我们再看看在对联作品(自寿联、自挽联)中如何看待自己的暮年和死亡。他们当然没办法在自己死后抒发情感,但可以在趋近死亡时,将自己的感受写在对联中。

六十自寿(作者:郑燮)
常如作客,何问康宁,但使囊有余钱,瓮有余酿,釜有余粮,取数页赏心旧纸,放浪吟哦,兴要阔,皮要顽,五官灵动胜千官,过到六旬犹少;
定欲成仙,空生烦恼,只令耳无俗声,眼无俗物,胸无俗事,将几枝随意新花,纵横穿插,睡得迟,起得早,一日清闲似两日,算来百岁已多。(17)

郑燮享年70余岁,这是他60岁写的自寿联。在清代,人在60岁的时候,已是高龄,正步入生命暮年。上联一开头就说人生短暂如作客,何必谈什么健康安宁。只要日子小康,略有剩余,就可以随心所欲吟诗,兴趣广泛,性情开朗,五官灵动。这样的日子,活了60岁还嫌少呢。下联说如果一定要成仙,那是自找烦恼。只要心里身边都没俗气,随意插花,晚睡早起,过一天抵得上别人两天,算起来60岁相当于100多岁了。从这联中可见作者性情乐观,无拘无束,知足常乐。特别是把生命当成作客,把长生不老的追求当成无稽,从容豁达。

自挽(作者:孙髯) 
这回来得忙,名心利心,毕竟糊涂到底;
此番去甚好,诗债酒债,何曾亏负着谁? (18)

上联说,到这个世界来,来得勿忙,生出名利之心,真是糊涂,而且糊涂到底。颇有反省遗憾之意。下联说,这次离开世界,感觉很好,因为只少写几首诗,喝了一些酒,算是欠债,却也没欠着谁。感觉相当轻松解脱。孙髯幼年时就以诗文著名,博闻强记,但无心仕途,终生布衣,生活穷困潦倒。从这联中,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清贫磊落一生,没有丝毫悔意。

自挽(作者:俞樾)
生无补乎时,死无损乎数,辛辛苦苦,著成五百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荡荡,历数八十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欤!(19)

上联说,虽然自己的生和死对天时命数都没什么影响,但自己辛辛苦苦著成的五百卷书,能流传四方,很知足了。自谦中透露着得意。下联说,俯仰无愧于天地人, 80年人生经历不可谓不多,现在可以含笑归去了。向着生命暮岁的最后行程,心怀坦荡,从容走去。

自挽(作者:唐才常)
七尺微躯酬故友,
一腔热血溅荒丘。 (20)

唐才常(1867-1900),湖南浏阳人,清末维新派成员。维新失败后,组织自立会,准备起义勤王,事泄被捕就义。这联题在狱中壁上。上联说,自己即将就义,就用这副身躯,来报答谭嗣同那样已经牺牲的故友。如今不能用成功来报答,只有用身躯来报答了。因谭嗣同就义后,唐才常发誓要继承未成事业,故有此说。下联说,如今一死,自己原有的一腔热血,只能洒在荒丘上了。作者死时,只有33岁,生命力正旺盛,可惜大好年华,就此中断。但英雄末路,视死如归,越见英雄本色!

自挽(作者:杨度)
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
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21)

杨度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奇人,先后投身截然对立的政治派别,颇具争议。曾鼓吹并参与袁世凯洪宪帝制活动。袁世凯死后,杨度心灰意冷,踲入空门,在出世、超脱的佛学中重新思考人生、反省过去。后来参加革命,并加入国民党和共产党。上联总结过去,为帝为佛,下联展望未来,为民为国,概括自己复杂曲折的人生,并对未来给予希望。末句“继起自有后来人”,把自己的生命历程,看作国家民族的一部分。

写自挽联是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不可以儿戏视之。当你没感受到生命即将终结,你无法写出真正的自挽联。而当你写真正的自挽联时,那是极其肃穆庄严的时刻。

以上所引自挽或自题的作者,其生命历程加起来涵盖大约两百年,各自的经历则相差甚远。郑燮当过县官,因不惯官场运作,干脆辞官归去来。孙髯终生布衣,穷困潦倒。俞樾当过官,但后来因为出题试士有犯上之嫌被革职回乡,以读书著书为生,终生不仕。唐才常积极参与维新改良,失败后谋武装起事,终于失败被杀头。杨度一生卷入针锋相对的不同党派之中,时俗时佛,充满传奇色彩。这些不同的经历,都会在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影响他们对世界和人生的观念。但他们对生命历程的终点,有着相同或相似的态度。面对死亡,他们不是回避,不是恐惧,不是哀叹,也不是消极待命。他们或者满足,或者无悔,或者开朗,看得近些,把生死看成个人的小事;看得远些,把生死看成国家民族事业的一部分。总之都是积极乐观,豁达从容。不要说他们不珍惜生命,因为所有的人都珍惜生命,他们也珍惜,就像我们在读许多挽联时,所感受到的对生命的终止所感到的悲痛。也不要说所有的人都积极乐观,豁达从容,其实贪生怕死的大有人在,灵魂鄙下的大有人在,但他们不会写出优秀的对联。只有关心着关于生命这个永恒的主题,才会写出情操高尚、感情充沛的作品。

上面说过,人没办法在自己死后抒发情感,当然也没办法描写自己的死亡。他人倒可以写挽联,表达怀念的`悲痛的心情。这些所谓他人,一般是死者的亲友,写挽联的时间也在死亡后不久。除此以外,死亡还可以作为一个题材,让与死者非亲非故的人,让从未谋面的人,让千百年后的人来写。这种联虽然也写死亡,但并不一定要当成挽联看待,抒情也可以跳开怀念、悲痛等传统套路。本人曾经尝试写过这类联,以下引两联。

杜甫:魂断孤舟(作者:无穷江月)
穷途益坎坷,此命何归?半辈飘摇波上止;
期梦虽湮渺,至终不舍;无边眷念水中流。(10)

杜甫(712-770),河南巩县人,唐代伟大诗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伟大诗人。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时期,其诗多以社会现实、人民疾苦为题材,被誉为诗史。其人忧国忧民,人格高尚,其诗沉郁顿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及今,被奉为诗圣。杜甫少壮时不太热心功名,醉心读书与游历。三十五岁时(天宝年间)到长安谋求官职,困顿十年,才获得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小职。安史之乱中他为叛军所俘,逃脱后辗转逃奔新在灵武即位的唐肃宗,授官左拾遗。左拾遗虽是小官,但有机会面见皇帝,杜甫认为是施展政治抱负的大好机会。不久因为在房琯罢宰相事中力挺房琯,得罪皇帝而弃官。晚年漂白西南,贫病交加,死于湘江上的一条小船上。他一生职小位卑,却胸怀大志,欲为帝王师,“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22)。他一生寄人篱下,却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宏愿(23)。不管如何不得志,总是为国为民,非常执着,不改初衷。上联从杜甫过世的地方(孤舟)入手,设想其时情景。半辈飘摇,偏偏将生命终止在另一飘摇体(波)上。飘摇波上止,虽言止,如何止?其生命历程令人感叹不已。下联转写其未圆梦想,与水长流。杜甫一生的执着,即使在他生命终止的时刻,也表露无遗。

苏轼:北归(作者:无穷江月)
身已无羁,撇下声名撇下谤;
魂兮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10)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即今四川眉州)人,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一生颇负才名,京官外任也做了不少,但谤誉交加,沉浮颠簸,大起大落。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到任湖州,时值新党变法,他因为作诗讽刺新法,以“文字毁谤君相”的罪名,被捕下狱,史称“乌台诗案”。坐牢103天,几乎被处极刑。后来因皇帝干预,免去死罪,降职为黄州团练副使。元佑八年(1093年)新党再度执政,他以“讥刺先朝”罪名,贬为惠州安置,再贬为儋州(今海南岛)别驾,直到天涯海角。元符三年(1101年)大赦,复任朝奉郎,北归途中,卒于常州。他对飞来的横祸,皆能泰然处之,正如林语堂所说,他是“秉性难改的乐天派”(24)。苏轼被贬到儋州时,已年老力衰。来到这个不毛之地,更是加速了衰老。大赦北归,朝廷也许想对他委以重任,他却是力不从心了。上联说,他临逝世的时候,身上已没有什么牵挂,一生所有的名誉和诽谤,都已撇下。下联说,他的灵魂归去,非常安详,无所谓风雨,无所谓阴晴,无所谓波澜,无所谓荣辱。“也无风雨也无晴”,引用苏轼贬在黄州时的一句诗(25),是他人生处于最低潮时的心境写照,是他豁达人生的境界写照。 

杜甫和苏轼,是中国历史上著名文人,也是中国人的人格代表,一个执着,一个豁达。这两种人格,看似互不相容,但都高尚,不分上下。人生道路,充满荆棘;人的宏愿,难以实现。在难以逾越的障碍面前,不妨停下来,调整一下心态,再走一条不违背自己意愿的道路。也可以坚韧不拔,不管目标能不能实现,无怨无悔,一心向前。虽然在巨大的困难面前,很多人最终是失败了,但也因为坚持,有人成功了。人类的历史进程的沉重车轮,由这两种人格支撑着,向前移动。


五、人生主题

一个对联创作者所能直接体验的全部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他还可以直接或间接体验与人生相互关联的社会、历史、自然、宇宙。生命是人生的基础,社会是人生的场所,历史是人生的积累,自然是人生的环境,宇宙是人生的制约。他自然而然地把笔触对准人生。因此,对联的题材首先是人生的题材,对联的主题首先是关于人生的主题。主题是对作品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包括情感,意愿、胸怀,见解等的总结归纳。人生主题是指以人生为题材,以人生为底蕴而表现出来的主题。本章谈到时空、自然、社会、成长、行程、际遇、生死,都和人生息息相关,广义上都属于人生主题。狭义上可以再分为生命主题、社会主题、历史主题、自然主题和宇宙主题,这些主题都和人生主题不可分离。

就像人有生命,人生有其时空框架、行程、际遇、归宿,对联也有生命,有其行程、际遇、归宿,乃至时空框架。所谓行程、际遇、归宿,是对联受到读者的待遇,或热情接受,或冷淡抛弃。所谓时空框架,是指对联能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能否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和欣赏。优秀对联,必须能受到许多读者的认同和欣赏,并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此,优秀对联的主题应当具有两个特点:既有独特性又有普遍性,既有时代性又有永恒性。就空间而言,既有独特性又有普遍性,才能受到许多读者的认同和欣赏。人的心灵有共同的生理结构和心理活动过程,因而是可以交流的,是可以相通的。特别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和民族背景下,人的心灵对同一个外界刺激可以产生同样或类似的反应,对艺术可以产生共鸣。这是普遍性的物质基础。艺术的本质在于产生共鸣。对联的主题有普遍性,是产生共鸣的前提,是对联成为艺术的前提。但人人皆知的主题却不再引起注意,不能引起共鸣。因此,对联的主题除了普遍性以外,还得有独特性。独特性因而也是引起共鸣的前提。美国文学批评家克林思•布鲁克斯说过:“普遍和一般不是通过抽象获得的,只有通过具体和特殊才能达到普遍和一般。”(26)艺术通过独特性而达到普遍性,两者原是不可分离。

就时间而言,既有时代性又有永恒性,才能经得起现在和将来的考验。时代的变迁,引起社会制度、生活方式、风俗习惯、行为准则、道德伦理等等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人的思想、学识、品味等方面的改变。但人还是人,特别是心灵深处支配思维意识的情感,那种既难触摸但又实实在在的情感,恒古不变。还有对美好愿望的向往、对荣誉的追求,以及决定为人处世的人性等等心理结构和心理活动,也是恒古不变。因而,现在的心灵,仍然为百年前民族的衰落而疼痛,为千年前中华的强盛而振奋,为几百年前岳飞的受害而悲愤,为两千年屈原的沉江而感慨。凡此种种,存在于心灵深处,都不随光阴流逝和时代变迁而改变,是要求对联艺术永恒性的基础。所谓永恒,包括现在和将来。对联作品是不是会受到后人的认可,引起共鸣,暂且难定,只有等时间的裁判。但如果没有着眼于现在的时代性,被时代所抛弃,则根本谈不上永恒。因此,我们强调永恒性时,先要强调时代性。

人生是美好的。因此,对联的主题是热爱人生,珍惜人生,歌颂人生,赞美人生。当然,经历过的人都知道,人生有酸甜苦辣,有喜怒哀惧,有风霜雨雪,有光明黑暗,有坦途歧路。相对于永恒的时间,人生是短暂的。相对于无垠的宇宙,人生是渺小的。人生受到时空制约,也受到社会制约,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多少愿望,化为乌有。人生短促,什么成就,什么名声,什么地位,什么财富,最后化成一抔黄土,没人例外。因此,人生带有悲剧性。从这个角度看,对联的主题是领略人生,审视人生,感叹人生,包括勇敢直面悲剧性,尽情宣泄。知道是悲剧,还要尽情宣泄,不是太残酷了吗?也不是。因为悲剧性带有普遍性,对联表达不单是个人的情感,而是引起共鸣的情感,让人在共鸣中,感觉美感。

生命,不但有个体的生命,还有群体的生命。个体的生命是属于群体生命的一部分,从种族繁衍的角度看,个体的生命是群体生命延续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链环。因此,当把眼光投到悲剧以外,重新审视人生,表现出积极、乐观、或执着的情怀,不但有个体意义,还有群体意义。这样的情怀,对个体可以陶冶情操、净化灵魂;对群体有利发展和延续。个体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乃至个体失败所积累的经验教训,都可以留给群体,留给后人。这样一想,个体的悲剧性也就相对不足道了。

在成功和失败的交替中,在喜悦和悲伤的交集中,在个体悲剧和群体延续的交叠中,人就这样经历了人生。对联的主题经常不单单是单纯的热爱人生,或感叹人生,而是在时空的制约下让心灵自由驰骋,在行程的险境中另辟新路,在际遇的艰难中把握自我,在悲剧里获得宽慰,在无可回避的归宿里获得新生。这样的主题,出自个人独特的经历和感悟,因此是独特的;表达的是为全民族,甚至全人类共同认同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和精神寄托,因此是普遍的。这样的主题,不但前人认同,今人认同,而且也会得到后人的认同,因此具有时代性,而且是永恒的。

并不是所有的对联都有普遍而永恒的主题。应当说相当一大部分的对联并没有普遍而永恒的主题。有人把对联当成装饰性,只是为了应酬、应景、应制。举个例子,很多对联是为了增加喜气,结婚写一些,生日写一些,开会写一些,有事没事都写一些,词藻华丽,冠冕堂皇,赞美不尽。即使写挽联,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尊重和对死者家人亲友的安慰,也尽量把人拔高些。虽然是好意,但远远离开了人类真实的感受,过眼即忘,谈不上普遍,谈不上永恒。有人把对联当成游戏看待。对联具有非常完美的对仗形式,它这种外在的形式,本身是很能引起兴趣的,以致有人把着重点放在文字形式上,把对联当成文字游戏。连主题都没有了,更谈不上普遍和永恒。还有人因为墨水喝多了,以为出自书上的,来自古人的,才是文雅,于是模仿古人,毫无时代气息。这样的对联首先就被时代抛弃,胎死腹中,更谈不上永恒了。

我们强调普遍的主题,强调获得共同认可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和精神寄托,是不是强调需要一遍遍加以重复?这里牵涉到共性与特性的关系。人生主题属于大范畴,其他如社会主题、历史主题、自然主题和宇宙主题都属于大范畴,包容很广,不可穷尽。前人并没有穷究到底,今人也不会穷究到底,留给每个作者巨大的探究余地。对联的本质不是总结几条精炼的思维产物,而是呈现时空、历史和社会赋予个体的独特的人生经历中情感体验。各个创作者都有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以及对人生经历的独特感受和思考,因此他笔下的对联作品,很有个体特征。这里还牵涉到对联的文学艺术本质,即审美的本质,它是创造物,不是仿造物。既然是创造物,不是仿造物,那么就会丰富多姿,各呈异彩。本章引许多对联为例,各有特色,不见重叠。

我们强调永恒的主题,也强调具有时代性的主题。永恒代表很长的时间,当然也包括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没有时代性,谈不上永恒。但具有时代性,不一定会永恒。对现在受捧或得奖的作品,不妨看看是不是有权力的介入和商业的炒作。权力的介入和商业的炒作各有其目的,经常与文学的美学取向不一致。他们在外表上看起来会有点文学的味道,但很难经细品。我们只要检查作品的主题是空假,还是有扎实的人生基础和真实的思想感情,就大概可以知道是不是能经受时间的考验。


六、人生底蕴

我们说人生是对联的题材,是说人生的一小部分被创作者选取,加以加工改造,形成作品。但人生中的另一大部分,却是暂时还没被意识完全领略,还没有用做题材。不管有没有被用作对联题材,所有的人生经历都实实在在,不可磨灭。它们沉积在心灵之中,留下记印,构成具有个人特色的心理底蕴,不时对对联创作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所谓心理底蕴,是每个人由后天教育熏陶、人生经历在心灵中所留下的记印,结合气质、性格所构成的心理结构。气质是决定心理活动的动力属性,决定个人是冲动还是文静,是敏感还是迟钝,是忧郁还是活泼等动力属性。性格是指人的一贯性和稳定的心理特征,表现为勇敢或软弱,信任或怀疑,谦逊或傲慢等思维和行为模式。气质和性格结合在一起,形成个性(26)。个性是带有先天性质、具有稳定性的心理特征,决定个人对外界事物的独特反应倾向。由于其先天性,个性相对难以改变。没有某种个性,是一时要不来,学不来的;具有某种个性,也终生难以摆脱。个性对思维方式有重大影响,因而对对联创作有重大影响,特别是个人的风格有重大影响。个性与人生经历相结合,就像生命有了骨肉,箭有了靶子,稳定的心理有了坚实指向对象。

教育使人掌握知识,学会语言的运用,熏陶使人进入文化、历史、艺术的氛围。教育熏陶使人了解前人、他人的人生经历,可以与自己的人生经历相比较、相印证。教育熏陶都是是创作对联不可缺少的条件。人可以从书本(包括知识记载和文艺作品)等里面获得知识和灵感,但书本归根到底都是来自人生以及社会实践。即使如此,他人的人生经历不能替代自己的人生经历。写对联的人大都有一定文化、历史、艺术熏陶,或者说对文化、历史、艺术很热爱,以至于有时以为文化、历史、艺术里就有足够的创作题材和源泉。其实,脱离了人生经历,企图从文化、历史、艺术中再创造艺术,是在书本里打转,难脱他人臼窠,会显得单薄、苍白无力。人生经历与教育熏陶相结合,使知识、见识染上生命的色彩,染上具有个体特色的生命色彩。

人生经历引起或大或小、或显或隐的思想感情活动变化,这些心理活动变化不断堆积在心灵中,留下记印。这些记印或深或浅,有的甚至被掩埋在心灵的隐蔽处,不易为意识所觉察。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人的心理由意识和无意识共同组成。无意识是存在于意识以外的一个心理结构,由过去的某些经验所引起的情感体验被推到意识以外所形成,不能被意识识别。人的心理就像水中的冰山,意识在水面上,只占心理结构的一小部分,无意识在水面下,占心理结构的大部分,而且成为人的思想感情和行为的决定因素。(27)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原始冲动和本能以及其他与社会道德相违背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而被挤出意识以外,被压抑在无意识中。虽然我对无意识的存在在其被证实之前持保留态度,但弗洛伊德这种把思考深入到常规范围的方法极其欣赏。
我认为,除了被压抑的情感欲望以外,人还体验过其他未被意识到的情感,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情感强度低而被意识所忽略,或是因为情感复杂而不单纯而未能被意识全部掌握,或是被人生经历中所体验的其他情感的挤压,被湮没在心理结构的隐蔽角落。总之,由于种种原因,心理结构中存在着伴随人生经历而产生的,但已经被掩盖的情感。这些被掩盖的情感与显露的情感相比,在心理结构中占绝大部分。根据同样的道理,人生经历的种种事物在心理中留下的记忆,有容易提取的,也有暂时被遗忘的。随着人生经历的增加,暂时被遗忘的记忆那一部分随着增加,在份量上超过容易提取的记忆。暂时被遗忘的记忆不等于永远不能提取的记忆。我们所说的人生经历在心灵中留下的记印,包括容易提取的和暂时被遗忘的记忆,和显露的以及被掩盖的情感。这些都成了心理底蕴的一部分。

人生经历使生命超越生物性,带上社会性。人生经历不像气质性格带有先天性,也不像教育熏陶那样在相对安稳的环境中进行,而是带有强迫性,常常由内部的欲望和切身利益驱使,或为外部的社会环境所强制。不管是成功带来的喜悦,失败带来的沮丧,爱情带来的幸福,还是伤害带来的仇恨,都在心灵上留下强烈的记印。而一些当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件,由于后来人生积累的积淀,变得有意义了。所有这些,都给本来轻薄的心灵变得厚重,变得生动。当人生经历把气质性格和教育熏陶连接在一起,便使心理底蕴变成灵动,鲜活,染上深厚的具有个体特色的生命色彩。

不管是当我们针对社会、历史、人物、景观、自然等等表现感受和见解时,还是针对自己人生中某段经历表现思想感情时,以人生作为有机组成部分的心理底蕴都在有意无意中发挥着重大的影响。由于心理底蕴中具有个体特色的生命色彩,对同一件事物的反应,以及在作品中体现,就会具有个体特色,就会有活力。而具有个体特色,有活力是创作的特点。由于人生经历在心灵上留下的记印并不是一目了然、一览无余,许多记忆和情感都像无意识一样,在如水面下的冰山一样的背景中影响心理活动,影响创作。因此,人生经历对创作的影响也不是单方向的平行关系。比如说,人生的挫折和引起的消极的心理反应是同一方向的关系,但如果引起积极的心理反应,则是相反方向的关系。消极的和积极的心理反应都有可能,由不同的心理底蕴决定。又比如说,平淡的生活,会引起无聊感觉,但也可能会让人觉得需要奇异的补偿,因而在作品中营造奇异的形象。就我个人创作对联的经验来说,在创作时一般都不是正在经受大兴奋或大波折,而是处于心理比较平稳的时期。但是,过去的人生经历把心理底蕴铸造有一定厚度,或许时常安于平和,但不甘于一贯清淡。创作时有种逆反心理,要让作品有所不平,因此常常喜欢挖掘,直到自己认为有惊奇感。

对联中有一特殊的类型,叫咏物联。咏物联中的形象,往往既是物又是情感,即情景结合或情景交融的结果。同一物在不同人看来,或在不同的情景中,同样的物竟折射出不同的情感。这里边,心理底蕴起着重要作用。下面引在本章开头的小引中出现的对联说明。

桥(作者:无穷江月)
才几步难明深浅事,
未回头已是过来人。

桥本给人提供了捷径,让人跨越本来难渡的河海。有所得也有所失吧,短短一程,让人走过后有意犹未尽之感。这联道出那种未明就里就成了过来人的体验,恐怕许多人深有同感,而深感遗憾吧。从以上所引关于桥的对联可以看出,除了引起给人方便的感觉,桥的形象还能与不同的情感相融合在一起。当时在创作这副对联的时候,我没想到人生底蕴如何影响创作,现在回想,觉得对联中有这样的情感,是取决于心理底蕴。这种物与情相结合的过程,应当是自然流畅,而不是勉强造作。物引发什么样的情感,情感融入什么样的物,完全由沉积在心灵深处的人生底蕴来决定,不必由意志强行给予规定。由不同的人创作的对联中有不同的情景交融的结果,是正常的;如果所有的人看到同一物都融入同样的情,反而不正常了,因为我们自然会怀疑是互相模仿的结果,而不是真实情感的流露。

上面说过,好的对联的主题既有独特性又有普遍性,既有时代性又有永恒性。没有独特性很难谈得上普遍性,没有时代性很难谈得上永恒性。具有独特性和时代性是创作和模仿的基本区别,是艺术和非艺术的基本区别,是动人还是无关痛痒的基本区别。心理底蕴决定着作品的独特性和时代性。其中,个性与人生经历的结合对独特性影响最大。不同的个人有不同的气质性格,教育熏陶、人生经历;即使其中某部分相似,其他反面也不同。这三方面的结合便产生无数的组合,因而决定个人的独特性。个人的独特性是客观存在,因而对联作品应当反映独特性。反过来说,倘若在对联作品中看不到独特性,那大多是有意或无意模仿的结果。上面谈到教育熏陶的重要性。但教育熏陶是双刃剑,往往导致模仿,即使不是有意模仿,也会有无意模仿。书读多了,有时候分不清那些是自己的,那些是别人的,应当有所戒备。

人生经历本身具有时代性,是心理底蕴中时代性的先决条件。看看对联中有没有过时的味道,便能知道是不是创作的结果。中国两千年的封建时代中,社会结构相对简单,主要是由官僚和农耕产业阶层组成。读书人的身份常常是兼而有之,未发迹之前先当当农民或地主,其他的职业选择基本不可能。清代王士禛曾记录祖上传下的对联,悬于各房正厅:“绍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29) 惟读惟耕,体现当时的时代性。现代人可供选择的职业多了,政府的目标是减少农村人口的比例。读书大多不是为了当农民,没当上官也大多不必当农民。现在如果有人再写“惟读惟耕”之类的联,就没有时代性了。最多说明他或她是读过旧时对联而已,谈不上什么创作。对联爱好者常常也是古典文学的爱好者,常常在不知不觉中使用古人的语言和题材,进而在作品中流露出古人才有的心态。到了这地步,失去了时代性,也失去了真实的心灵。

认识到人生是心理底蕴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心理底蕴在对联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会让我们逐渐有意识地审视人生,把人生当做创作的一部分。人生中原来微不足道的事件,经过心理底蕴的酝酿,会激发美感,成为艺术的一部分。人生经历在心灵中留下但暂时被遗忘的记忆,以及被掩盖的情感,在有意识的审视中,或许变得逐渐清晰、明显,变成艺术或艺术题材。人生除非到了临终,基本上是不完全的。少年人可能人生经历短暂,积累不多;老年人则可能经历奔波太多,把大半生的过往都埋在心理深处。但是,当我们有意识地审视人生,把人生变成创作的一部分,艺术的一部分,则少年因人生经历短暂的缺失,可以被意识敏感的捕捉的得到补偿,不再无病呻吟;而老者因太多人生折磨而引起的压抑或麻木,可以被深入挖掘而变成厚重深沉的情感,不再欲说还休。再拿一生中走过无数次的桥为例,除了上面所引的咏桥的对联,我们还可以再引一联。

桥(作者:怀抱昆仑)
吾体甘于足下面,
此心鉴在水中央。

在这一副对联中, “足下面”,“水中央”,处处切桥;再一读,分明又是人性呈现。桥上承载多少人来车往,上联“甘于足下面”一语,刻画出一种承载负重而无怨无悔的坚韧性格,而下联“此心鉴在水中央”,则赋予它澄清透明的本性。两副对联中,同样是桥,却引出不同的情感。借助敏感的捕捉和深入的挖掘,桥这个被许多人走过了便不再注意的事物,还可以继续与其他不同的情感相结合,产生其他独特的艺术作品。什么人都可以根据他的人生经历和心理底蕴,写出动人的咏桥联。桥这种对人生不太关键的事物都能被改造成艺术,那么,人生中的种种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更是不会被排斥在外了。这样看来,人生又是对联创作的无尽源泉。

总之,把人生当成艺术,便有了艺术的人生。把写对联看作是创作,就需要自觉地把人生当成艺术,使人生成为艺术的人生。朱光潜把人生和艺术的关系提升到新的高度:“离开人生便无所谓艺术”,“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30)


文献与注释

(1)梁章钜《楹联丛话》卷三、庙祀上。
(2)沈既济《枕中记》。
(3)彭元瑞(1731-1803),江西南昌人。乾隆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4)胡居仁(1434—1484),江西余干人,明朝理学家。曾主白鹿书院,以布衣终身。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5)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6)《诗经•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
(7)《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8)钱剑夫主编《中国今古对联大观》,上海文化出版社,1996。
(9)徐悲鸿(1895-1953),是我国现代杰出、著名的画家。对联来源:钱剑夫主编《中国今古对联大观》,上海文化出版社,1996。
(10)网络对联,作者名一般为网名。本章引用对联的主要网络来源为:(a)中国楹联论坛;(b)秋雁南回文学区对联茶社;(c)天涯社区对联雅座;(d)联都;(e)北国网楹联艺术区。
(11)陆游《游山西村》。
(12)席慕容《莲的心事》。
(13)曾国藩(1811-1872),湖南湘乡人。清末军事家、理学家、政治家,“中兴名臣”,也是文学家。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作者介绍来源:百度百科。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14)彭玉麟(1816—1890)湖南衡阳人,清末湘军将领。从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与太平军作战,攻陷天京(南京),后升兵部尚书。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15)纪昀(1724-1805),字晓岚,清乾隆进士,拜协办大学士,三次出任礼部尚书。主编《四库全书》,著有《阅微草堂笔记》等著作。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16)康有为(1858-1927),维新派首领人物。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17)郑燮(1693-1765),字克柔,号板桥,江苏兴化人,清代乾隆进士,是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扬州八怪”之一,其诗、书、画,称为“三绝”。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18)孙髯(1711-1773),字髯翁,号颐庵,原籍陕西三原,后定居昆明。他因题享有“天下第一长联”之誉的昆明大观楼联,成为开拓对联往长联发展的先驱。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19)俞樾(1821-1907),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道光进士,清代著名学者,著有五百卷学术巨著《春在堂全集》。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20)唐才常(1867-1900),湖南浏阳人,清末维新派成员。维新失败后,组织自立会,准备起义勤王,事泄被捕就义。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荣斌主编《中国名联辞典》,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
(21)杨度(1874—1931),生于湖南湘潭。作者介绍及对联来源:苏渊雷主编《分类名联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4。
(22)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23)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24)林语堂著、张振王译《苏东坡传》原序。
(25)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26)克林思•布鲁克斯《形式主义批评家》(1951),龚文庠译,见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第487页。
(27)关于气质、性格、个性的叙述,主要取自孟昭兰主编《普通心理学》第13章。“个性”在书中原为“人格”,即英文中的personality一词,个人以为译为“个性”更符合通行的语意。
(28)孟昭兰主编《普通心理学》第13章。
(29)王士禛《香祖笔记》。
(30)朱光潜《谈美》第十五章《“慢慢走,欣赏啊!”——人生的艺术化》。


2009年9月19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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