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新安杀颙的武夫,似盗非盗,实是由许昌将军梁臣,领着健卒数百名,扮做强盗模
样,截路杀颙。许昌镇帅,是太傅越弟模,梁臣为许昌将,当然为模所遣。模杀颙后,就加
封南阳王,可知主动力出越一人,自无疑义。前冀州刺史温羡,已起为中书监,得进官司
徒,尚书仆射王衍,升授司空。羡与衍均见十八回。待惠帝安葬太阳陵,已是腊残春至,元
日由怀帝御殿受朝,改元永嘉,颁诏大赦,除三族刑。族诛本是虐政,但怀帝诏令革除,亦
特别施仁,乃是太傅越所陈请,就中也有一段原因。自从清河王覃,不得入嗣,仍然退居外
邸,覃舅吏部郎周穆与妹夫御史中丞诸葛玫,尚欲立覃,共向越进言道:“今上得为太弟,
全出张方私意,不洽众情。清河王本为太子,无端见废,先帝暴崩,多疑太弟,公何不效伊
霍盛事,安宁社稷呢?”语尚未终,越不禁瞋目道:“大位已定,汝等尚敢乱言?罪当斩
首!”两人吓得魂不附体,还想哀词辩诉,偏越毫不容情,即命左右驱出两人,赏他两刀。
穆与玫贸然进言,真是该死,但越未尝拷问,便即处斩,隐情亦可知了。穆为越姑子,本应
援大逆不道的故例,罪及三族,越总算法外行仁,表称玫穆世家,身外不应连坐,且因此请
除三族旧刑。于是怀帝得下此诏,名为仁政,仍然由太傅越暗中营私呢。
越又请追复废太后杨氏尊号,依礼改葬,谥为武悼。怀帝年二十四,尚无子嗣,越因清
河王未绝众望,不能无虑,乃倡议建立储君,即以清河王弟诠为太子。诠曾受封豫章王,尚
在髫龄,越主张立诠,也是一番调停的苦心。怀帝践阼未久,不得不勉从越议,但因立储一
事,免不得心下怏怏,乃援武帝旧制,听政东堂,每日朝见百官,辄留意庶政,勤谘不倦。
黄门侍郎傅宣,叹为复见武帝盛事。怎晓得怀帝隐衷,是欲亲揽万机,免得军国大权,常落
越手,越亦暗中窥透,自愿就藩。一再奉表,得邀俞允,许以原官出镇许昌,即调南阳王模
为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四州军事,镇守长安。改封东燕王腾为新蔡王,都督司冀二州
军事,乃居邺中。腾前镇并州,屡遇饥年,又尝为汉刘渊部众所掠,自刘琨出刺并州,移腾
镇邺。腾喜出望外,不待琨至,便即东下。吏民万余人,统随腾就食冀州,号为乞活,所遗
人口,不满二万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腾移镇邺中,琨出刺并州,均见前回。琨至上
党,探得前途多阻,乃募兵得五百人,且斗且前,得至晋阳。晋阳境内,也是萧条不堪,经
琨抚循劳徕,流民渐集,才得粗安。腾至邺城,总道是出险入夷,可以无恐,那知汲桑石
勒,复来相扰,好好一条性命,被两寇催索了去。人有旦夕祸福。
桑自公师藩败没,仍逃入牧马苑中,勒亦相随未散,回应前回。两人仍纠集亡命,劫掠
郡县,桑自称大将军,署勒为讨虏将军,又声言为成都王报仇,转战至邺。腾仓猝闻警,亟
调顿邱太守冯嵩,移守魏郡,堵御寇盗。嵩出兵迎击,禁不住寇势凶横,竟至败绩。石勒为
桑前锋,长驱至邺,腾素来悭吝,更因邺中府库空虚,格外鄙啬,待遇军士,务从克扣,部
下皆有怨言。至石勒兵至城下,不得已犒赐将士,促令守城。但每人不过给米数升,帛数
尺,将士未惬所望,当然不愿尽力,一哄而散。死不放松,亦何愚蠢。腾支撑不住,轻骑出
奔。桑将李丰,窥悉腾踪,从后追蹑,约至数十里外,与腾相及。腾无可逃生,只得拔出佩
刀,拨马交战,才经数合,被李丰刺中要害,跌落马下。从吏或死或逃,一个不留。丰斩了
腾首,返报汲桑。桑与石勒已入邺城,放火杀人,无恶不作。邺宫室尽被毁去,烟焰蔽霄,
旬日不灭。复发出成都王颖棺木,载诸车上,呼啸而去。再从南津渡河,将击兖州。太傅越
得知消息,飞调兖州刺史苟晞,及将军王赞等,往讨桑勒。两下里相遇阳平,却是旗鼓相
当,大小三十余战,互有杀伤,历久未决。太傅越乃出屯官渡,为晞声援,晞颇善用兵,见
桑与勒锐气未衰,连战不下,索性不与交锋,固垒自守,以逸待劳。流寇最怕此策,既不得
进,又不得退,坐至粮尽卒疲,各有散志。晞连日坐守,任令挑战,不发一兵,及见寇垒懈
弛,始督军杀出,连破桑营,毁去八垒,毙贼万余。桑与勒收拾余众,渡河北走,又被冀州
刺史丁绍,邀击赤桥,杀死无数。桑奔还马牧,勒逃往乐平。桑与勒从此分途。太傅越连接
捷报,方还屯许昌,加丁绍为宁北将军,监督冀州军事,仍檄苟晞还镇兖州,加官抚军将
军,都督青兖军事。王赞亦从优加赏,不消细述。惟东平王楙,前经刘琨田徽等出兵,怯走
还镇,不敢与苟晞相抗,又经越调还洛阳,在京就第,怀帝即位,改封为竟陵王,拜光禄大
夫,也不过循例议叙,不假事机,所以晞久镇兖州,训练士卒,累战不疲,威名称盛。叙入
东平王,找足十八回文字。汲桑逃回牧苑后,乞活人田甄田兰等,聚众同仇,为腾报怨,入
攻马牧。桑不能拒,窜往乐陵,被甄兰等追上杀死,且将成都王颖遗棺,投入眢井中。枯骨
尚遭此劫,生前何可不仁?嗣经颖旧日僚佐,再为收瘗及东莱王蕤子遵,奉怀帝诏,继承颖
祀,乃得迁葬洛阳。东莱王蕤,系齐王攸子。
独石勒自乐平还乡,正值胡部大张督等,入据上党,胡人呼部长为部大,姓张名
督。遂趋往求见。督本无智略,徒靠着一身蛮力,做了头目,勒能言善辩,见了督,说
出一番绝大的议论,顿使督心服,惟命是从。原来勒欲往投刘渊,因恐孑身奔往,转为所
轻,乃特向督游说,劝令归汉。见面时先恭维数语,引起督欢心,旋即迎机引入道:
“刘单于举兵击晋,所向无敌,独部大拒绝不从,如果得长久独立,原是最佳,但究竟有此
能力否?”督沈吟道:“这却不能。”勒又道:“部大自思,不能独立,何不早附刘单
于?倘迟延不决,部下或受单于赏募,叛了部大,自往趋附,反恐不妙。”督瞿然道:
“当如君言。”说着,即令部众守候上党,自与勒谒刘渊。渊正招致枭桀,当然延纳,授勒
为辅汉军,封平晋王,命督为亲汉王,使勒至上党召入胡人,即归勒统带,作为亲军。乌
桓长伏利度,有众二千,出没乐平。渊尝遣人招徕,屡为所拒。勒却为渊设策,佯与渊忤,
出奔伏利度。伏利度大喜,与勒结为弟兄,使勒率众回掠,勇敢绝伦,众皆畏服。勒复买动
众心,益得众欢,遂返报伏利度。伏利度出帐迎勒,被勒握住两手,呼令部众将他缚住,且
遍语众人道:“今欲起大事,我与伏利度,何人配做主帅?”大众愿推勒为主。勒即笑顾伏
利度道:“众愿奉我,我尚不能自立,只好往从刘大单于,试问兄究有何恃,能反抗刘单于
呢?”伏利度已被勒缚住,且思自己果不及勒,乃愿从勒教。勒遂亲为释缚,并为道歉,使
伏利度死心塌地,始从勒归汉。勒弄伏利度如小儿,确是有些智术。刘渊大喜,复加勒都督
山东征讨诸军事,并将伏利度旧有部众,统付勒节制调遣。勒遂得如虎生翼,不可复制了。
话分两头,且说伪楚公陈敏,占据江左,已历年余,刑政无章,民不堪命,又纵令子弟
行凶,不加督责。顾荣等引以为忧,常欲图敏。适庐江内史华谭,遗荣等密书,且讽且嘲,
略云:
陈敏盗据吴会,命危朝露,诸君或剖符名郡,或列为近臣,而更辱身奸人之朝,降节叛
逆之党,不亦羞乎?吴武烈孙坚。父子,皆以英杰之才,继承大业,今以陈敏凶狡,七弟顽
穴,欲蹑桓王孙策。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皇舆东返,俊彦盈
朝,将举六师以清建业,即金陵。诸贤何颜复见中州之士耶?幸诸贤图之!荣得书,且愧且
奋,因即密遣使人,往约征东大将军刘准,使发兵临江,自为内应,剪发明信。准乃遣扬州
刺史刘机,出向历阳,领兵讨敏。敏亟召荣入议,荣答道:“公弟广武将军昶,历阳太守
宏,均有智力,若使昶出屯乌江,宏出屯牛渚,据守要害,虽有强敌十万,也不敢入窥
了。”敏即依荣议,分兵与二弟昶宏,令他去迄。尚有弟处在敏侧,待荣退出,便密语敏
道:“弟恐荣不怀好意,欲遣开我等兄弟,使彼得居中行事,一或生变,患且不测,不如先
杀荣等为是。”敏瞋目道:“荣系江东名士,相从年余,并未闻有异志,今遣我二弟,正恐
别人未必可恃,故有此议,汝奈何叫我杀荣?荣一冤死,士皆离心,我兄弟尚得生活么?”
杀荣原未必能生,不杀荣,愈觉速死。昶司马钱广与周圯同为安丰人民,圯因递与密缄,劝
令杀昶,协图反正。广复称如命,待昶至中途安营,熟睡帐中,即持刀突入,把昶刺死,即
将昶首持示大众,谓已受密诏诛逆,如敢抗旨,夷及三族。众唯唯从命,遂由广勒兵回来,
驻扎朱雀桥南,传檄讨敏。
敏闻广杀昶为变,惊惶得很,便遣甘卓拒广,所有坚甲精兵,尽付卓带去。顾荣恐敏动
疑,忙驰入白敏道:“广为大逆,义当速讨,但恐城内或有广党,意外构变,所以荣特来卫
公。”敏愕然道:“卿当四出镇卫,怎得就我?”荣乃辞出,竟往说甘卓道:“江东事如果
有成,我等理应努力,但看今日情势,可得望成功否?敏本庸才,政令反复,计画不一,子
弟又各极骄矜,不败何待?我等尚安然受他伪命,与彼同尽?使江西诸军,函首送洛,指为
逆贼顾荣甘卓首级,这岂非万世奇辱么?请君三思后行!”卓踌躇道:“我本意原不愿出
此,只因女为敏媳,堕入诡计,勉强相从,今若背敏,未始不是正理,只我女不免惨死
了。”荣慨然道:“以一女害三族,智士不为,且今日何尝不可救女呢?”卓造膝问计,荣
与附耳数言,卓乃转忧为喜,俟荣退去,即出至朱雀桥,与广对垒,诘旦伪称有疾,高卧不
起,亟遣使报敏,令女出视。敏尚不知有诈,竟遣卓女往省。卓得见爱女,麾兵渡桥,将桥
拆断,与广合兵,并把北岸船只,一古脑儿撑至南岸。于是顾荣周圯及丹阳太守纪瞻等,统
与甘卓钱广,联合一气,同声讨敏。敏闻报大惧,没奈何召集亲兵,得万五千人,出城御
卓。两军隔水列阵,卓遥语敏军道:“本欲与汝等同事陈公,奈顾丹阳周安丰等名士,已皆
变志,我亦不能支持,汝等亦宜早思变计。”敏众闻言,尚是狐疑未决,俄见顾荣跃马而
出,揽辔遥语道:“陈敏为逆,上干天怒,今新主当朝,派兵来讨,早晚将至,我等亦受密
诏讨逆,汝等何尝不去,难道自甘灭族么?”说着,将手中所执的白羽扇,向敌一麾,敌众
哗散,只剩下陈处一人,余皆溃去。一扇贤于十万军。敏亦只好回头北走,处随后同奔。顾
荣复把白羽扇向后一招,部众即下舟渡江,登岸追敏。行不数里,便将敏兄弟擒住,解回建
业。荣与甘卓等人,已尽入建业城,当即将敏兄弟处斩。敏长叹道:“诸人误我,致有今
日!”还要怨人。又顾弟处道:“我负卿,卿不负我。”就使听了弟言,亦未必不致死。霎
时间双首尽落,昆季归阴,所有敏弟及子,一并捕诛。只卓女不免守孀。
是时,征东大将军刘准,已经调任,继任为平东将军周馥。建业诸军,函着敏首,送交
馥处,馥又传敏首至京师。有诏叙讨逆功,征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太傅,太傅越辟周
圯为参军。荣等奉命北行,到了徐州,闻北方未靖,仍复折回,朝廷特派琅琊王睿为安东将
军,都督扬州诸军事,使镇建业。睿由下邳启行,仍用王导为司马,同至江东,每事必向导
咨谋,非常亲信。导劝睿优礼名贤,收揽豪俊,睿当然依从。但睿尚无重望,为吴人所轻,
所以睿虽加意旁求,总觉乏人应命。导为睿设策,从睿临江观禊,睿但乘肩舆,导与掾属,
皆跨着骏马,安辔徐行。吴中人士,望见仪从雍容,始知睿真心爱士,相率称扬。可巧顾荣
纪瞻等,亦在江乘修禊,得睹丰采,也觉倾心,不由的望尘下拜。睿下舆答礼,毫无骄容,
益令荣等悦服。及睿已回城,导因语睿道:“吴中物望,莫如顾荣贺循,宜首先汲引,维系
人心,二人肯来,外此无虑不至了。”睿乃使导往聘循荣。循荣各欢喜应命,随导见睿。睿
起座相迎,殷勤款接,立授循为吴国内史,荣为军司,兼散骑常侍,所有军府政事,无不与
谋。荣与循转相荐引,名流踵至。纪瞻入为军祭酒,周圯进为仓曹属,外如济阴人卞壶,为
从事中郎,琅琊人刘超为舍人,吴人张闿及鲁人孔衍,并为参军,端的是英才济济,会聚一
堂。吴中幕府,于斯为盛。为政在人,观此益信。睿颇好酒,或致废事。导婉言进规,睿即
引觞覆地,不复再饮。导又尝语睿道:“谦以接士,俭以足用,清静为政,抚绥新旧,这便
是创成大业的根本呢。”睿一一依议,见诸施行。果然吴会风靡,一体归诚。相传睿初生
时,神光满室,户牖尽明,及年渐长成,日角上忽生长毫,皑白有光,隆准龙颜,目有精
采,顾盼烨然。十五岁嗣父觐遗封,得为琅琊王,侍中嵇绍,见睿状貌,便语人道:“琅琊
王毛骨非常,前途难量,当不至终身为臣,就是天子仪表,亦不过如是罢了。”既而太妃夏
侯氏,病殁琅琊,睿表请奔丧,葬毕还镇,加封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惟尚有一条异闻,载诸稗史,流传今古,当非尽诬。睿名为觐子,实为小吏牛金所生。
觐妃夏侯氏,貌赛王嫱,性同夏姬,因小吏牛金入值,见是美貌少年,就与他眉挑目逗,竟
成苟合,未几即身怀六甲,产下一男,觐颇有所疑,因爱妃貌美,生子又有异征,遂含忍不
发,认为己子。从前司马懿执政时候,闻玄石图记中,有牛继马后的谶文,尝隐忌牛氏,把
将校牛金鸩死。哪知后来复出一牛金与他孙妇勾引成奸,居然生下一睿,为司马氏后继,保
住江东半壁,即位称帝,号为中兴,这大约是天数已定,人事难逃,凭你司马懿足智多谋,
也不能顾及子孙,防闲终古呢。我说还是司马氏幸运,别人替他生子,多传了百余年。小子
有诗咏道:
中冓遗闻不可详,但留一脉保残疆。
若非当日牛金力,怀愍沈沦晋已亡。
江东得睿镇守,差幸少安,惟江东以外,乱势方炽,不可收拾,欲知详情,试看下回接
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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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嬴公腾,借兄之力,晋受王封,且调镇邺中,得避胡寇,可谓踌躇满志,不意有汲桑
石勒之乘其后,攻邺而追戕之。塞翁得马,安知非祸?腾亦犹是耳。苟晞用深沟固垒之谋,
卒败桑勒,桑窜死而勒北走,奔降刘渊,天不祚晋,欲留一痈以为晋患,此勒之所以终得逃
生也。彼陈敏之盗据江东,智不若勒,乃欲收揽名士,而卒为名士所倾,夫岂名士之无良?
正以见名士之有识耳。况琅琊王睿,移镇建业,得王导之忠告,招名士而礼用之。卒以成中
兴之业,名士之有益于国,岂浅鲜哉?本回于琅琊王事,特别从详,正为后来中兴写照,不
用贤则亡,削何可得,子舆氏固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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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请保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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