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后秦主姚兴,连接岭北警报,始悔从前不听黄儿,黄儿就是姚邕小字,但此时已经
无及,只好严饬边城防备。勃勃已杀死妇翁没奕于,不欲立妻为后,乃更遣使至南凉,向秃
发傉檀乞婚。傉檀不许,勃勃遂率骑兵二万,进攻南凉。傉檀方与沮渠蒙逊互起战争,少胜
多败,又遇勃勃来攻,慌忙移军阳武,与他对敌。勃勃气势方盛,所向无前,南凉兵已经战
乏,怎能招架得住?一场角逐,傉檀大败,将佐死了十余人,兵士伤毙万余,自与散骑逃入
南山,才得幸免。勃勃裒尸成邱,号为髑髅台;又大掠人民牲畜,满载而归。
时西秦主乞伏乾归,自苑川入朝后秦。姚兴闻他兵势寝强,恐将来不易制服,因留乾归
为主客尚书,惟令他长子炽磐,署西夷校尉,监抚部众。傉檀阴欲背秦,曾遣使邀同炽磐,
共图姚氏。炽磐杀死来使,传首长安。兴得炽磐报闻,方知傉檀已有贰心,非但不肯往援,
且欲声罪致讨。傉檀大惧,急还姑臧,并将三百里内民居,悉数徙入,国中骇怨。屠各部内
的成七儿,劫众谋叛,幸亏殿中都尉张猛,设法解散,骑将白路等追斩七儿,才得无事。寻
又由军谘祭酒梁裒,辅国司马边宪等,潜图不轨,事泄被诛,这是南凉气运未终,所以还有
此侥幸呢。暂作一结。
小子因后燕构乱,正在此时,不得不插叙慕容熙事,成一片段文章。回应八十八回。慕
容熙纳二苻女,姊为昭仪,妹为皇后,宠爱的了不得。大兴土木,筑造宫室,最大的叫做龙
腾苑,广袤十余里,役徒二万人,苑内架迭景云山,台广五百步,峰高十七丈;又建逍遥宫
甘露殿,连房数百,观阁相交。熙与苻氏两姊妹,朝游暮乐,快活异常,两女所言,无不依
从,甚至刑赏大政,亦尝关白帷房,使她裁断,所以两女权力,几出熙上。会熙游城南,暂
憩大柳树下,忽听树中有声发出,好似有人呼道:“大王且止!大王且止!”熙甚觉骇异,
即命卫士用斧伐树。树方劈开,忽有一大蛇蜿蜒出来,长约丈余,闪闪有光,当由卫士各用
长槊,竞相攒刺,好多时才得刺死。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大苻女正随熙同行,见了这般大
蛇,也觉惊心,迨还宫后,遂至精神恍惚,体态慵忪,过了数日,便一病不起,奄卧床中。
龙城人王荣,自言能疗昭仪疾病,愿为诊治。熙忙使入视,开方进药,连服了两三剂,竟把
这如花似玉的苻昭仪,医得两眼翻白,一命呜呼。好一个医生。熙不胜悲愤,命将王荣拿
下,责他妄言诞语,反使宠妾速亡,当下推出公车门,处以磔刑,支解四体,焚骨扬灰。庸
医杀人,未尝无过,但何至犯此大罪?一面用后礼殓葬,追谥为愍皇后。熙经此悼亡,连日
不欢,亏得宫中还有个小苻女,本来是宠过乃姊,以小加大,此次从旁解劝,格外绸缪,方
把那慕容熙的悲伤,渐渐的淡了下去。娥眉善妒,不问姊妹。熙固悼亡,安知小苻女不暗地
生欢?
光始四年冬季,光始系慕容熙年号,见前。东方的高句骊国,入寇燕郡,杀掠百余人。
越年孟春,熙督兵东征,令苻后从行。到了辽东,攻高句骊城,仰用冲车,俯凿地道,高下
并进,守兵不遑抵御,几被陷入。熙遍号令军中道:“待铲平寇城,朕当与后乘辇共入,休
得着忙!”将士等得了此令,只好缓进,城内得严加堵塞,反致难下。会春寒加剧,雨雪霏
霏,兵士多致冻僵,熙与苻后披裘围炉,尚觉不温,只好引兵退还。辽西太守邵颜,供应不
周,遂至黜责,并欲将颜处死。颜亡命为盗,侵掠人民。熙遣中常侍郭仲往讨,用了无数的
兵力,才得斩颜。转瞬间又是暮冬,苻后欲北往围猎,熙不得不依。出猎已毕,苻后尚不肯
还宫,劝熙北袭契丹,熙乃在塞外过年。元旦已过,即与苻后进趋陉北,探得契丹兵戍,很
是严密,料难进取,因拟收兵南归。偏苻后不欲空行,定欲出些风头,得着战胜的荣誉,方
肯回南,熙不忍违抗后旨,又未敢轻迫契丹,只好想出别法,改向东行,再袭高句骊。途中
不便载重,索性将辎重弃去,但率轻骑东趋。军行三千余里,士马俱疲,又适遇着大雪,冻
死累累,勉强行至木底城,攻打了一二旬,全然无效,夕阳公慕容云,身中流矢,因伤辞
归,士卒亦无斗志,苻后兴亦垂尽,乃一并引还。妇人之误国也如此。
慕容宝子博陵公虔,上党公昭,皆为熙所忌,诬他谋反,相继赐死。又为苻后砌承华
殿,高出承光殿一倍,负土培基,土与谷几至同价。宿卫典军杜静,载棺诣阙,上书极谏。
熙怒令斩首,弃尸野中。苻后尝在季夏时,思食冻鱼脍,至仲冬时,思食生地黄。熙令有司
采办,有司无从觅取,竟责他不奉诏命,辄置死刑。到了光始七年的元旦,复改元建始,大
赦境内。太史丞梁延年,梦见月光散采,化为五白龙,就在梦寐中占验吉凶,谓:“月为臣
象,龙为君象,将来臣化为君的预兆。”说着,竟被鸡声唤醒,想了片刻,觉得梦象不虚,
乃起语家人道:“国运恐要垂尽了。”
已而由春历夏,苻后忽然遘疾,急得慕容熙眠食不安,遍求内外名医,多方疗治。偏偏
昙花易散,好梦难圆,芣苜无灵,芙蕖竟萎。熙悲号擗踊,如丧考妣,且在尸旁陪着,终日
不离,自朝至暮,抚尸大哭道:“体已冷了,难道果就此绝命么?”道言未绝,竟至晕倒地
上。好一个义夫。左右慌忙救护,过了多时,才得苏醒,不如就此死去,省得后来饮刀。还
是哭泣不休,嘱令缓殓。时当孟夏,天气温和,尸身不致骤坏,停搁两日,左右屡请殓尸,
方才允准。大殓已毕,盖棺移殿。熙不许移棺,还望她起死回生,再命左右启棺审视。说也
奇怪,那尸体原是未朽,并且面色如生,仍然杏脸桃腮,红白相衬。熙亲为摩抚,看一回,
哭一回,嗣复想入非非,俯下了首,与死后接一个吻。两口相交,禁不住欲火上炎,竟遣开
左右,扒入棺内,俯压尸身,把她卸去下衣,演出一番独角戏。闻所未闻。好一歇才平欲
火,仍复出棺,见尸身忽然变色,蓬蓬勃勃的臭气,熏将出来。熙方始避开,召入侍从,把
棺盖下,自己斩衰食粥,就宫内设立灵位,令百僚依次哭灵;且暗令有司监视,凡哭后有
泪,方为忠孝,若无泪即当加罪。于是群臣震惧,莫不含辛取泪,免受罪名。前高阳王慕容
隆妻张氏,本为熙嫂,素美姿容,兼有巧思,熙将令为苻氏殉葬,特吹毛索瘢,把她襚靴拆
毁,见有敝毡,即诬她厌胜,勒令自尽。三女叩头求免,熙终不许。可怜这位张嫠妇,平白
地丧了性命。毕竟美人薄命。熙又传出命令,凡公卿以下,及兵民各户,统须前往营墓。墓
制非常弘敞,周轮数里,内备藻绘,下及三泉,所费金银,不可胜计。熙语监吏道:“汝等
须妥为办理,朕将随后入此陵了。”右仆射韦璆等,并恐殉葬,沐浴待死,还算命未该绝,
不见令下。至墓已营就,号为徽平陵。启殡时全体送葬,惟留慕容云居守。熙披发跣足,步
随柩后。丧车高大,不能出城,因即拆毁北门,才得舁出。长老私相叹息道:“慕容氏自毁
国门,怎得久享呢?”
既至南苑,忽由中黄门赵洛生,踉跄奔至,报称祸事。看官道是何因?原来中卫将军冯
跋,左卫将军张兴,曾坐事出奔,至是得混入城中,与跋从兄万泥等二十二人,密结盟约,
即推慕容云为主,发尚方徒五千余人,分屯四门。跋兄子乳陈等鼓噪入宫,禁卫皆散,遂由
跋等闭门拒熙。熙得赵洛生警报,却投袂奋起道:“鼠子有何能为?待朕还剿,便可荡
平。”说着,即收发贯甲,驰还赴难。夜至龙城,门已紧闭,命卫士攻扑多时,无从得胜,
乃退入龙腾苑中。越日,由尚方兵褚头,逾城从熙,自称营兵将至,愿来助顺。熙未曾听
明,便即趋出。前勇复怯,不死已馁。左右不及随行,待了半日,未见熙还,方向各处找
寻,并无下落,只有衣冠留在沟旁。中领军慕容拔,语中常侍郭仲道:“大事垂捷,主上却
无故出走,令人可怪,但城内已经悬望,不应久延,我当先往城中,留卿待着,卿如寻得主
上,便应速来。若主上一时未归,我亦好安抚兵民,再出迎驾,也不为迟哩。”郭仲允诺。
拔即率壮士二十余人,趋登北城。城中将士,还道是熙已前来,俱投械请降,已而熙久不
至,拔无后继,众心疑惧,复下城赴苑,遂皆溃散,拔竟为城中人所杀。
慕容云既据龙城,令冯跋等搜捕慕容熙。熙自龙腾苑出走,错疑城中兵来攻,避匿沟
下,累得拖泥带水,狼狈不堪。良久不见变动,方从沟中潜出,脱去衣冠,辗转逃入林中,
为人所执,送至云处。云亲数熙罪,把他处斩,好与大小苻女,再去交欢,也不枉一死了。
并杀熙诸子,同殡城北。总计熙在位七年,还只二十三岁,当时先有童谣云:“一束藁,两
头燃,秃头小儿来灭燕。”燕人初不解所谓,及熙死云手,才应谣言,藁字上有草,下有
木,两头燃着,乃是草木俱尽,成一高字。云本姓高,系高句骊支庶,从前慕容皝破高句
骊,被徙青山,遂世为燕臣。云父名拔,小字秃头,拔有三子,云列第三,所以称为秃头小
儿,起初入事慕容宝,拜为侍御郎,旋因袭败慕容会军,宝乃养为义儿,封夕阳公。见八十
一回。冯跋向与交好,所以推他为主,篡了燕祚,当下僭称天王,复姓高氏,大赦境内,改
元正始,国仍号燕。命冯跋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
书事,封武兴公。冯万泥为尚书令,冯乳陈为中军将军,冯素弗为昌黎尹,兼抚军大将军,
张兴为辅国大将军。此外,封伯子男及乡亭侯,共五十余人。所有慕容熙故臣,仍令复官。
谥熙为昭文皇帝,与苻后同葬徽平陵。自慕容垂僭号称帝,至熙共历四世,凡二十四年。高
云为慕容宝养子,或仍附入后燕谱录,其实是已经易姓,不能再沿旧称了。《通鉴》列高云
于北燕,不为无见,惟《晋书》及《十六国春秋》,仍附云于后燕之末。是时,南燕主慕容
备德,据住广固,势尚未衰,蹉跎过了五年,已是六十九岁,苦无后嗣,探闻兄子超流寓长
安,乃遣使购求。超母子尝随呼延平奔入后凉,前文中已曾叙过,见八十七回。后因凉主吕
隆,失国降秦,呼延平又挈超母子徙入长安。未几平殁,超号恸经旬,母段氏语超道:“我
母子死中逃生,全亏呼延氏保护,若受恩不报,必受天殃。平今虽死,我欲为汝纳呼延女,
聊报前恩,汝以为何如?”超当然从命,遂娶平女为妻。平女嫁超,想有两三年称后的福
气。惟因诸父在东,恐为秦人所捕,乃佯狂乞食,敝服游市中,秦人都目为贱丐。独东平公
姚绍,看破隐情,即入白姚兴道:“慕容超姿干魁伟,必非真狂,愿微加爵禄,略示羁
縻。”兴便召超入见,详加研诘。超故为谬语,答非所问,兴顾语绍道:“谚云‘妍皮裹痴
骨’,今始知是妄语哩。”乃叱超令退,不复加意。超得自由往来,无拘无束,途中遇着一
个相士,叫做宗正谦,看超面目,便与语道:“汝当大贵,奈何混居市中?”超不禁着忙,
亟引正谦入僻静处,详告履历,嘱使讳言。正谦系济阴人,即替超设法,使人密报南燕。备
德才有所闻,因遣济阴人吴辩,往探虚实。辩至长安,先访宗正谦,当由正谦告超。超不敢
转白母妻,竟与吴宗两人,变易姓名,潜行至梁父,投入镇南长史悦寿廨舍,方吐真名。寿
报诸兖州刺史南海王法,法说道:“昔汉有卜人,诈称卫太子,今怎知非此类呢?”遂不肯
迎超。为下文伏案。悦寿即送超入广固,备德闻超到来,大喜过望,即遣三百骑往迎。超进
谒备德,呈上金刀,具述祖母临终遗语。备德抚超大恸,泣下数行,当下封超为北海王,授
官侍中,拜骠骑大将军,领司隶校尉。超仪表雄壮,颇肖备德,备德很加宠爱,意欲立超为
嗣,乃为超筑第万春门内,规制崇闳,每日有暇,必亲自临幸,与超谈论国事。超曲意承
欢,侍奉弥谨;又复开府置吏,屈己下人,内外誉望,翕然相从。
约莫过了一年,暮秋天凉,汝水忽竭,备德未免失惊,越两月,竟至寝疾。超请往祷汝
水神,备德道:“人主命数,本自天定,难道汝水神所能专主么?”遂不从所请。是夜,备
德梦见父慕容皝,临榻与语道:“汝既无男,何不立超为太子?否则恶人将从此生心了。”
这恐是因想成梦。备德欲问恶人何名,偏有人从旁唤醒,开目一瞧,乃是皇后段氏,不由的
欷歔道:“先帝有命,令我立储,看来是我将死了。”翌日,力疾起床,勉御东阳殿,引见
群臣,议立超为太子。事尚未决,忽觉地面震动,坐立不安。百僚都窜越失位,备德也支持
不住,乘辇还宫,延至夜分,病已大增,口不能言。段氏在旁大呼道:“今召中书草诏,立
超为嗣,可好么?”备德张目四顾,见超已侍侧,便即颔首。段后因宣入中书,草定遗诏,
立超为皇太子,备德遂瞑目而逝。年正七十,在位六年。
诘朝由超登殿,嗣为南燕皇帝,循例大赦,改元太上。尊备德后段氏为太后,命北地王
慕容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南海王慕容法为征南大将军,都督徐兖扬南兖四州诸军
事。桂阳王慕容镇为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封孚为太尉,麹冲为司空,潘聪为左光禄大夫,
段弘为右光禄大夫,封嵩为尚书左仆射。此外封拜各官,不必备述。追谥备德为献武皇帝,
庙号世宗。惟奉灵出葬时,却先有十余柩,夜出西门,潜葬山谷,至正式告窆的东阳陵,实
是一口空棺,谅想由备德生前的预嘱呢。小子有诗叹道:
奸诈几同曹阿瞒,不为疑冢即虚棺。
生前若肯留余地,朽骨何容虑未安!
欲知慕容超嗣位后事,且看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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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之灭,慕容氏为之,慕容氏之灭,苻氏实为之,天道好还,因果不爽。且俱斫丧于
妇人女子之手,何其事迹之相似也?慕容垂妻段氏,苻坚尝与之同辇出游,慕容冲姊弟专
宠,长安有雌雄凤凰之谣,至慕容熙纳苻谟二女,宠爱绝伦,大苻早殁,熙杀王荣,小苻继
逝,熙如丧考妣,衰服送葬,以嫂为殉,而叛徒即乘间发难。说者谓衅起冯跋,成于高云,
于苻氏何与?不知兴土木,倾府库,惟妇言是用,皆亡国之媒介也。岂尽得归咎于冯高二子
哉?若慕容备德之立慕容超,犹子比儿,不违古义。且超内能尽孝,外能下士,贤名夙表,
誉重一时,此而不立,将立何人?况有慕容皝之感及梦象哉!然其后终不免亡国,此非德立
超之过,乃德叛宝之过也。德不知有主,安能传及后嗣?十余柩之潜发,德亦自知负疚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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