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演义
第九十二回  遣军队冯河间宣战 劫兵械徐树铮逞谋

    却说冯总统国璋,白费了一番心思,空劳了一回跋涉,没情没趣的折回北京,趋入总统
府中,闷闷坐着。有几个心腹人士,进来探问消息,他惟有相对唏嘘,长叹数声罢了。旋由
陆军部呈入军报,多半是湖南不靖消息,到了二月初旬,复接到湖北督军王占元急电,报
称:“湘、粤、桂三省南军,攻陷岳州,驻岳总司令王金镜退保临湘,南军据岳州后,连扰
郧阳、通城、蒲圻等处,声势甚盛,亟待援师”等语。冯看了此电,也不禁奋髯动怒道:
“真正了不得,看来只好决裂了。”乃实授曹锟、张怀芝、张敬尧为各军总司令,陆续出
兵,由鄂赴湘,同日发出二令道:
    上月二十五日布告,原期保境安民,共维大局,故不惮谆谆劝谕,曲予优容。中央爱护
和平之苦衷,宜为全国所共谅。乃叠据王占元等电称:“谭浩明、程潜所部军队,乘此时
机,节节进逼。”石星川、黎天才等,复以现役军官,倡言自主,勾结土匪,扰害商民,而
谭浩明等竟引为友军,借援助为名,四出滋扰;甚且枪击外舰,牵及交涉,兹复进逼岳州,
窥伺武汉,拥众恣横,残民以逞。是前此布告,期弭战祸,为民请命者,反令吾民益陷于水
深火热。本大总统抚衷内疚,隐痛实深。各督军、都统等,叠电沥陈,佥以衅自彼开,应即
视为公敌,忠勇奋发,不可遏抑。本大总统深惟立国之道,纲纪为先,若皆行动自由,弁髦
法令,将致纷纷效尤,何以率下?何以立国?用特明令申讨,着总司令曹锟、张怀芝、张敬
尧等,即行统率所部,分路进兵,痛予惩办。师行所至,务须严申纪律,无犯秋毫,用副除
暴安良,拯民水火之至意!此令。
    自军兴以来,在湘各路军队,动辄托故溃逃,长官督率无方,以致有治军守土之责者,
效尤叛国,军纪久焉不张。本大总统殊深内疚,若再因循宽纵,必致酿成无政府之现象,其
何以饬纲纪而奠民生?嗣后各路统兵长官,于所属官兵,遇有不遵节制,无故退却等情,着
即以军法便宜从事,毋稍姑息,其各凛遵!此令。
    两令既下,又特派曹锟为两湖宣抚使,张敬尧为攻岳前敌总司令,所有防鄂各项军队,
统归节制调遣。于是虎变将军曹锟,首先出发,即于二月七日由津启程,张敬尧亦于十二日
出发徐州,浩浩荡荡,率军赴鄂去了。未几,复由总统府发出数令,褫夺各军长官职,由小
子汇述如下:
    查湖北襄、郧镇守使兼陆军第九师师长黎天才,暨湖北陆军第一师师长石星川,分膺重
寄,久领师干,宜如何激发忠诚,服从命令,乃石星川于上年十二月宣布独立,黎天才自称
靖国联军总司令,相继宣告自主,迭次抗拒国军,勾结土匪,攻陷城镇,并经各路派出军
队,奋力痛剿,将荆、襄一带地方,次第克复,而该两逆甘心叛国,扰害闾阎,实属罪无可
逭。黎天才、石星川,所有官职勋位勋章,应即一并褫夺,仍着各路派出军队,严密追缉。
务获惩办,以肃军纪而彰国法!此令。
    谭浩明等,拥众恣横,甘为戎首,前已有令声罪致讨。谭浩明以现任督军,不思绥辑封
圻,恪尽军寄之责,乃竟自称联军总司令,率领所部,侵扰邻疆,若再滥厕军职,何以申明
纪律,警戒来兹?署广西督军陆军中将谭浩明,着即行褫夺官职暨勋位勋章,由前路总司令
一体拿办。其他附乱军官,并着陆军部查明惩处,以彰国法而警效尤!此令。
    这两令是声明挞伐,罪及自主军长,有讨叛惩逆的意思。
    还有二令,乃是惩办失律的长官,令云:
    前因湖南督军傅良佐,代理省长周肇祥,擅离职守,曾令免职查办。两月以来,荆、襄
叛变,岳州失守,士卒伤亡之众,人民流离之惨,深怆予怀,追论前愆,该前督等实难辞失
律偾事之咎。傅良佐一案,着即组织军法会审,严行审办。周肇祥职司守土,遇变轻逃,并
着交文官高等惩戒委员会依法惩戒,以肃纲纪而儆方来!此令。
    陆军第八师师长王汝贤,前令以总司令代行湘督职权,督同第二十师师长范国璋,保守
长沙,立功自赎,乃竟相继挫败,省垣不守。此次岳州防务,范国璋所部,又复先行溃退,
总司令王金镜,身任军寄,调度乖方,以致岳城失陷,均属咎有应得。王汝贤、范国璋,均
着褫夺军官勋位勋章,交曹锟严行察看,留营效力赎罪。王金镜着褫夺勋位勋章,撤销上将
衔总司令,以示惩儆!此令。
    看官阅此两令,便可窥透冯总统的本心,傅良佐与周肇祥,乃是段派中人,所以主张严
办,王汝贤与范国璋,乃是自己叫他倒戈,所以让长沙,失岳州,失律偾事,不加重惩。但
恐段派啧有烦言,乃不得不褫夺官阶,叫他留营效力,图功赎罪。后来傅良佐终不到案,且
与冯氏反唇相讥,这明明是由段氏袒护,说他罪轻罚重,不服冯氏裁判。老冯的掩耳盗铃计
策,终被段派看穿,仍归没效。还有江西督军陈光远,是密承冯氏意旨,主和不主战,赣、
湘密迩,他却拥兵坐视,不去援湘,总统府中,虽已有令促援,光远料非冯总统本意,所以
始终不动,此次由段派弹劾,至再至三,冯总统不得已下令道:
    江西督军陈光远,于湖南战役,叠有电令进援,乃该督军托故延缓,致误湘局,殊难辞
咎。陈光远着褫上将衔陆军中将,仍留督军本职,俾其奋勉图功,以策后效!此令。
    投袂请缨的张怀芝,已受任第二军总司令,应该率军速发,不让人先,偏他徘徊观望,
甘听曹锟、张敬尧二军,接连就道。自己故落人后,实尚欲要求一席,方肯前驱。都是利己
主义。既而湘、赣检阅使的任命,果然颁下,怀芝乃欣然受任,带兵进行,先命第一师师长
施从滨,取道九江,径往湖北,自乘津浦铁路火车南下,经过南京,会晤江苏督军李纯,谈
了一番战策,然后西趋南昌,检阅赣省军队,援应曹、张两军去了。迂道苏、赣,无非自出
风头。惟冯总统此次主战,纯然为段派所迫,没奈何出此一着,心中总不免芥蒂,且自觉和
战反复,无以对人,因复仿古时罪己文,颁发布告一通,略云:
    立国之道,纲纪为先,果顽梗不易强驯,则征讨自非得已。上年湖南事起,阁议主张用
兵,国璋独轸念时艰,欲民小息,虽于内阁政策,亦复一致赞同,但冀以武装促进和平,而
未尝以力征誓于有众,坚冰之渐,固有由来。迨前湖南督军傅良佐弃职轻逃,前援湘总司令
王汝贤,副司令范国璋,接踵溃退,长江陷落,大损国威。前国务总理段祺瑞暨各国务员
等,以军事失败,政策挠屈,引为己责,先后呈准辞职。国璋于此,正宜申明纪律,激厉戎
行,奋一鼓之威,作三军之气,乃因湘有停止进兵之电,粤有取消自主之言,信让步为输
诚,认甘言为悔祸。大约是片面思想。方谓干戈浩劫,犹可万一挽回,固料其非尽真诚,而
终思要一信义,于是布告息争,以冀共维大局。孰意谭浩明等反复恣肆,攻破岳州,今则攘
夺权利之私,实已昭然若揭,不得不大张挞伐,一翦凶残。然苦我商民,劳我师旅,追溯既
往,咎果谁归?
    傅良佐等偾事失机,固各有应得之罪,而举措之柄,操之中央,循省藐躬,殊多惭德。
兵先论将,往哲有言,泛驾之材,讵可轻敌。国璋不审傅良佐等之躁率而轻用之,是无知人
之明也。念念不忘傅良佐。叛军幸胜,反议弭兵,内讧始凶,言之成理。国璋欲慰大多数人
之希望而轻许之,是无料事之智也。思拯生灵于涂炭,而结果乃扰闾阎,思措大局于安全,
而现状乃愈趋棼乱,委曲迁就,事与愿违,是国璋之小信,未能感孚,而薄德不堪负荷也。
耳目争属,责备难宽。既丛罪戾于一身,敢辱高位以速谤?
    惟摄职本属约法,讵容轻卸仔肩?鄂疆再起兵端,尤应勉纾筹策。所望临敌之将领军
队,取鉴前车,各行省区域长官,共图后盾,总期大勋用集,我武维扬,俾秩序渐复旧观,
苍赤稍苏喘息,国璋即当返我初服,以谢国人。耿耿寸心,愿盟息壤,凡百君子,其敬听
之!特此布告。
    看官听说,这种罪己布告,乃是说出不得已的苦衷,暗中仍有归咎段祺瑞的伏笔。段派
虽已达到主战目的,但必欲拥段复位,使他战胜南方,得雪前耻,方不致贻老冯口实,各享
荣名。当时段氏第一功臣,要算徐树铮,他既奔走南北,运动倪、张,能使失败的段祺瑞,
仆而复兴,主战政策,又得复活,真是段幕中首出人物,巧为斡旋。惟见那老师段祺瑞,只
出任参战督办,尚未复国务总理要职,总不免余恨未平。况目前宣战,乃是冯氏出头,将来
若得顺手,收复湘省,再平两粤,岂不是统一威名,全归老冯?反显得从前段氏,实无能
力,一战致败,马上倒阁,可羞不可羞呢?将小徐心事揭出,明若观火。想来想去,只有再
怂恿那张雨帅,演出一出拿手戏,威吓冯河间,叫他不能不起用段氏,方得规复那老师威
名,贯彻那平南政策。好在张雨帅已经信任,言听计从,乐得再献秘谋,从速进行。果然片
言上达,即蒙雨帅首肯,决计照办,当下颁动员令,调遣军队,东入山海关,声言为援湘起
见,派兵南下。前队到了秦皇岛,却逗留不行,镇日里逍遥海上,伺察往来各舰,几不知他
探何秘密。
    会由日本运到大批军械,经过秦皇岛,奉军从旁觑着,问明舟子,乃是中国政府向日本
购办,装运东来。奉军哗然道:“我军正少军械,今适凑巧,有这批枪弹运来,何妨借我一
用呢。”说着,便一齐登舰,七手八脚,把军械搬运岸上。舟子如何阻挠?只好眼睁睁的由
他劫取,约莫有一两小时,已将全船枪弹,悉数搬空,奉军也不称谢,竟将军械携至京奉铁
路间,载上火车,派了弁目数名,运往奉天去了。这是民国七年二月二十五日间事。越日,
即由张作霖电告中央,略谓:“奉省派往南下各军,已开往滦州,惟枪械缺乏,事机紧迫,
不得不变通办理,现已将中央所购军械运奉,除将军械开单呈请备案外,谨先奉电请领”云
云。犹是绿林故智。冯总统得了此电,简直是莫明其妙,欲向张雨帅问罪,又恐他倔强不
服,只得暂时容忍,且看他如何做作,再作计较。哪知这位张雨帅,真是敢作敢为,既将军
械截取,遂分给部下各军,陆续遣入山海关,分驻京奉铁路沿线一带。就是秦皇岛、滦州、
丰台、独流、廊房等处,统皆分扎军队,布置得层层密密。且在军粮城设起总司令部,张雨
帅自任总司令,惟因京奉隔省,呼应尚恐未灵,特派徐树铮为副司令,代行总司令职权。所
有军粮城旧存军粮三千石,本属陆军部掌管,小徐也未曾电请中央,竟拨充军食,居然有士
饱马腾、踊跃待命的情状。
    冯总统本忌老段,尤忌小徐,前次府院冲突,多半为小徐骄横,靠着那推倒张勋的功
劳,拥护合肥的威力,凌轹政府,睥睨一切,为冯总统所难堪,所以用釜底抽薪的计策,撤
销段内阁,改易王内阁。偏偏小徐寻出一条捷径,竟去邀请东北的张大帅,做了护身符,来
与中央作难。冯总统当然忧烦,不得不派人婉问,他却口口声声的是要援湘,是要平南。及
问他屯兵各隘、不遽南下的原因,他竟张目厉声道:“我只知有段总理,但教段总理令我南
下,我立即南下了。”俗语说得好:“欲知言外意,尽在不言中。”小徐此语,明明是要段
祺瑞复职,特地用着武装,胁迫冯河间。冯得报后,不由的满腹踌躇,欲再任段为总理,未
免自失面子,欲不任段为总理,奈背后伏着小徐,仗那雨帅威风,前来胁迫,满怀抑郁,不
堪言状。国务员虽有数人,大都庸庸碌碌,莫展一筹。王士珍屡次称疾,给假休养,寻常国
务,还要内务总长钱能训代理。钱又是个圆通人物,与他商议,无非敬谢不敏,自愿去职,
累得冯总统仓皇四顾,自觉孤危,没奈何再令秘书员,缮就一篇通电,咨询各省,筹商办
法,解决种种困难问题。小子有诗叹道:
    一波未了一波生,肘腋危机又暗呈。
    莫怪人心多险诈,须知元首少推诚。
    究竟通电中如何措词,容至下回录叙。
    本回为段派复盛,冯派复挫之时期。主战固段派之本志也,冯之主战,原为段派所迫而
成,但主战之初,尚未肯使段氏复职,是其心仍不欲用段氏;战而胜,则坐自张威,可收统
一之效,战而不胜,仍可归咎段派,而再与南军谋和可耳。罪己布告,所以作军人壮往之
气,而期达战胜之目的也。何物小徐,偏窥透冯氏之心腹,运动张大帅以扼其背,是真冯氏
所不料,骤遭此意外之一击,而不得不声声叫苦者也。但冯段之争点,实自南北纷裂而起,
北派固自起纷争,南军亦何为不顾生灵,徒贻人民以战祸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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