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演义
第一百十九回 日公使保留众罪犯 靳总理会叙两亲翁

    却说徐总统迭下命令,黜免段系,至通缉罪魁以后,已与段系不留情面,遂又陆续下
令,罢免湖南督军,兼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职,并将长江上游总司令一缺,饬令裁撤,所
有吴光新旧辖军队,由王占元妥为收束,借节军费。同日,又褫夺吴炳湘原官,及勋位勋
章,说他党附徐树铮等,不知远嫌,有背职务,虽经免职,未足蔽辜,应褫夺陆军中将原
官,暨勋位勋章,以示惩儆云云。过了数天,已是八月三日,复由徐总统下令,解散安福俱
乐部,令云:
    政党为共和国家之通例,约法许集会结社之自由。安福俱乐部,具有政党性质,自为法
律所不禁。近年以来,迭据各省地方团体,函电纷陈,历举该部营私误国,请予解散。政府
以为党见各有不同,自可毋庸深究。乃此次徐树铮、曾毓隽等,称兵构乱,所有参预密谋,
筹济饷项,皆为该部主要党员。观其轻弄国兵,喋血畿甸,肆行无忌,但徇一党之私,虽荼
毒生灵,贻祸国家,亦若有所不恤。是该部实为构乱机关,已属逾越法律范围,断不能容其
仍行存在。着京师卫戍总司令,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即将该部机关,实行解散。除已有
令拿办诸人外,其余该部党员,苟非确有附乱证据者,概予免究。
    其各省区,如设有该部支部者,并着各该省区地方长官,转饬一律解散。此令。
    再进一步的办法,就是撤换王揖唐了。徐总统不遽下令,但使国务院电致江苏,将王揖
唐的议和代表,即日撤销,改派江苏督军李纯,为南北议和全权总代表,与广东军政府接洽
和议。李纯本与王揖唐有嫌,遂有一篇弹劾王揖唐文,电达中央。徐总统乃申令道:
    据江苏督军李纯电呈:“王揖唐遣派党徒,携带金钱,勾煽江苏军警及缉私各营。并收
买会匪,携带危险物,散布扬州、镇江省城一带,以图扰乱,均有确凿证据,请拿交法庭惩
办”等语。王揖唐经派充总代表职务,至为重要,乃竟勾煽军警,多方图乱,实属大干法
纪,除已由国务院撤销总代表外,著即褫夺军官,暨所得勋位勋章,由京外各军民长官,饬
属一体严缉务获,依法惩办。
    此令。
    王揖唐寓居沪上,距京甚远,不比那小徐等人,留住京师,一时不能远飏,权避日本使
馆中。所以命令虽下,一体严缉,他却四通八达,无地不可容身;就使仍居上海租界内,亦
为中国官吏势力所不能达到的地点,怕甚么国家通缉呢?这叫法外自由。但徐总统承认曹、
吴要求,除新旧国会未见解散明文外,余已一律照办。更因段派中尚有数人为曹、吴所指
劾,因复连下二令道:
    前以安福俱乐部为扰乱机关,业有令实行解散,所有籍隶该俱乐部之方枢、光云锦、康
士铎、郑蒐瞻、臧荫松、张宣,或多方勾煽,赞助奸谋,或淆乱是非,潜图不逞,均属附乱
有据,着分别褫夺官职勋章,一律严缉,务获惩办。其余该部党员,均查照前令,免予深
究,务各濯磨砥砺,咸与维新。此令。
    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陆军第九师师长魏宗瀚,第十五师师长
刘询,谦威将军张树元,于此次徐树铮称兵近畿,甘心助乱,以致士卒伤亡,生灵涂炭,均
属罪有应得。曲同丰、陈文运、魏宗瀚、刘询、张树元,着即褫夺军官军职暨所得勋位勋
章,交陆军部依法惩办,以伸军纪。此令。
    令申所布,徒有具文,各犯官统闻风避去,近走津门,远赴沪渎,津、沪均有外国租
界,非中国法律所能及,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外人讥中国为纸糊章程国,端的是不谬呢。
章程国尚有章程,现今中国朝令暮更,并章程国三字,尚有愧辞。惟曹、吴所最痛恨的乃是
小徐,小徐与段芝贵、曾毓隽等匿居日本使馆,曹、吴必欲外人交出,按法惩办,因即迭呈
徐总统请与日使馆严重交涉。徐总统申饬外交部照会外交团,索交祸魁徐树铮等十人。当经
英、法、美三国公使分别复称引渡罪魁事,引渡二字系含有交出意义,语本《日本法典》。
各使曾开会商议,意见不同,结果由各使自复,但称:“本国使馆,并未收纳此项人等”云
云。外交部乃直致文日本使馆,问他有无收留?日本公使竟据实答复,略云:
    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等九人,咸
来本使馆恳求保护。本公使鉴于国际上之通义,及中国几多往例,以为事情不得已而予以承
认,决定对于此等诸氏,加以保护。刻将此等诸氏,悉收容公使护卫队营内,并严重戒告,
在收容所内,万不得再干预一切政治,且断绝与外部之交通。兹本使特通告于贵代理总长之
前。此时外交总长陆徵祥称病请假,由颜惠庆署理。本使此次之措置,超越政治上之趣旨,
即此等诸氏所受之保护,决非基于附属政派之如何,而予以特别待遇,恰以该氏等不属于政
派之故,是以本使馆不得拒绝收容。本使并信贵部对于此等衷意,必有所谅解也。八月九日。
    外交部接到日使复文,又致书日使,与他辩论。略云:
    敝国政府,不能承认贵使本月九日通告之件,至为抱歉。刻敝国政府,正从事调查各罪
犯之罪状,一俟竣事,即将其犯罪证据,通知贵使,请求引渡,并希望贵使勿令诸犯逃逸,
或迁移他处藏匿为荷。
    日使得书,隔了数日,又复词拒绝道:
    贵总长答复敝使,本月九日,关于收容徐树铮等于帝国使署兵营之通告回文,业已领
悉。据称:“贵国政府,不能承认敝使上次通告之件,且将以根据法律之罪状,通知敝使”
云云。惟贵国大总统颁发捕拿该犯等之命令,系以政治为根据,故敝使署即视为政治犯,而
容纳保护之。
    敝使并声明无论彼等将受何等刑事罪名之控诉,敝使不能承认贵总长所请,将彼等引渡
也。
    自经日使两番拒绝,徐总统亦无可奈何。就使曹、吴恨煞小徐,也不能亲到东交民巷中
把他拿来,只好忍气吞声,暂从搁置。惟直、奉两派,既并力推倒段系,自然格外亲昵。当
由两派军官,代为曹、张作撮合山,联为婚媾。张有庶子,为第二姨太太所生,曹有庶女,
亦为第二姨太太所出,年均幼稚,好似一对金童玉女,先后下凡,特为两豪家隐绾红丝。后
来张家行聘,曹家受聘,两造礼仪,非常华丽,比那帝王时代的王侯,还要加倍,中外报
纸,传为艳闻,这且无容絮述。
    且看后来何如?
    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因时局纠纷,连年未定,特欲公诸国民,拟开国民大会,解决时
局,草定大纲八条,胪列如下:
    (一)定名。为国民大会。
    (二)性质。由国民自行招集,不得用官署监督,以免官僚政客操纵把持。
    (三)宗旨。取国民自决主义,凡统一善后,及制定宪法,与修正选举方法及一切重大
问题,均由国民解决,地方不得借口破坏。
    (四)会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会各会各举一人,为初选所举之人,不必以各本会为
限。如无工商会,宁缺勿滥。
    再出全省合选五分之一,为复选。俟各省复选完竣,齐集天津或上海,成立开会。
    (五)监督。由省县农工商学各会长,互相监督,官府不得干涉。
    (六)事务所。先由各省农工商学总会公同组织,为该省总事务所,再由总事务所电知
各县农工商学各会,克日成立各县事务所。办事细则,由该所自订。
    (七)经费。由各省县自由经费项下开支。
    (八)期限。以三个月内成立,开会限六个月,将第三条所列诸项,议决公布,即行闭
会。并主张将南北新旧国会,一律取消,南北议和代表,一律裁撤。所有历年一切纠纷,均
由国民公决。
    看吴佩孚这番论调,本来是一篇绝好章程,不但编书人绝对赞成,就是全国四万万同
胞,也没有不赞成的心理。试想中国自革命以来,既已改君主为民主,应该将全国主权,授
诸国民全体,为何袁项城要设筹安会,想做皇帝?为何徐树铮等要组安福部,想包揽政权财
权军权?这种行动,都为全国民心所不愿。结果是袁氏失败,洪宪皇帝私做了八十三日,终
归无成。徐树铮频年借款,频年练兵,也弄到一败涂地,寄身日本使馆。可见军阀家硬夺民
权,终究是拗不过民心,民心所向,事必有成,民心所背,事无不败。不啻当头棒喝,奈何
各军阀家尚然不悟?吴佩孚师长,既有此绝大主张,绝大议案,岂不是中华民国一大曙光?
无如他曲高和寡,言与心违,所以国民大会四字,仍是个梦中幻想,徒托空谈。又况段派推
倒,权归曹、张,曹、张也是武力主义,顾甚么国民不国民?
    更兼西南一带,党派纷歧,若粤系,若桂系,若滇系黔系,倏合倏分。哪一个不想扩充
地盘?哪一个不想把持权利?四川全省,地肥美,民殷富,不啻一长江上源的金穴,三五军
阀,你争我夺,搅得七乱八糟,周道刚为刘存厚所逐,刘存厚为熊克武所挤,已如上文所
述。至直、皖战后,熊克武又被吕超排出,川军即推吕超为总司令。熊克武心有不甘,复向
刘存厚乞得援兵,再入川境。川民连遭兵燹,倾家荡产,不可胜计。他如滇、黔、桂、粤各
派,分裂以后,也是兵戈相见,互哄不休。此外各省督军师长,表面上虽没有如何争扰,暗
地上实都是怀着私谋。天未悔祸,民谁与治?欲要实做到民权主义,恐前途茫茫,不知再历
若干年,方好达此目的呢。
    慷慨而谈,仿佛高渐离击筑声。
    且说段派失势,靳阁复兴,靳云鹏复由曹、张推举,徐总统特任,起署国务总理。阁员
亦互有参换,外交总长陆徵祥,内务总长兼署交通总长田文烈等,并皆免职,即任颜惠庆署
外交总长,张志潭署内务总长,周自齐署财政总长,董康署司法总长,范源濂署教育总长,
王乃斌署农商总长,叶恭绰署交通总长,靳云鹏自兼署陆军总长,内阁又算成立了。靳氏二
次登台,更欲收揽时誉,力谋和平,特请徐总统不究既往,赦免安福部余支。徐总统乃有胁
从罔治的赦文。靳氏复思履行前议,为南北统一计划,请命总统,召曹、张两使到京,商决
时局问题。曹锟、张作霖并皆应召,各乘专车入都,与靳相见。三亲翁并会一堂,和气融
融,自然欢洽。嗣经徐总统下令,裁撤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缺,改任曹锟为
直鲁豫巡阅使,与张作霖职权相同,副使就令吴佩孚升任。张作霖与吴佩孚,虽未免猜忌,
但此时尚没有甚么恶感,所以中央超擢吴氏,张亦不加异词。独吴氏主张的国民大会,被张
作霖极力批斥,谓政府自有权衡,用什么国民大会,因此靳氏转告吴佩孚,就把他一时伟
议,无形打消。吴氏之与张反对,激成后来之武力统一政策,实自此始。只靳氏提议的南北
统一,张作霖还表同情。曹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也即同声附和,尽令靳氏一力做去。
两巡阅使驻京半个月,分电各省督军,采集时议。这是表面上的虚文。各督军派遣代表,趋
集天津,曹、张就此出京,由靳云鹏送至津门,即与各省督军代表,晤商一宵。各代表统顺
风敲锣,何人敢持异议?那时曹、张喜气洋洋,分道自归原镇,靳总理也即还京,各代表亦
统回本省去了。
    自靳总理还京以后,便想把南北统一计划,积极进行,无如南方军阀,已是党派纷歧,
比前次议和时候,还要为难。滇、黔、粤、桂各成仇敌,旧国会一部分议员,离粤赴滇,自
开国会,议决取消岑春煊政务总裁职务,补选贵州督军刘显世为政务总裁。一国中有三国
会,如何致治?刘本为广东军政府选入,未曾就职,仍与唐继尧唇齿相依,不愿合入桂系,
旋经北京靳总理,及南北议和总代表李督军,一再电劝,敦促和平,唐、刘二人乃通电各
省,表明意见。文云:
    西南护法,于今三载,止兵言和,业已二周。因法律外交两问题,迄无正当解决之法,
以致和会久经停顿,时局愈益纠纷。夫维持法纪,拥护国权,此吾辈夙抱之主张,亦国民应
尽之天职。顾大义所在,虽昭若日星,而时势变迁,则真意愈晦,是非莫辨,观听益淆。吾
辈救国护法之初衷,将无以大白于天下,而佥壬假借,得以自便私图,恐国家前途,益败坏
而不可挽救。吾辈为贯彻主张计,谨掬真诚,郑重宣言,以冀我全国父老兄弟之共鉴,特立
条件如下:(甲)关于收束时局之主张。
    (一)南北和平办法,应由正式和会解决。(二)和议条件,以法律外交两问题,为国
本所关,须有正当之解决。
    (乙)关于刷新政治根本救国之主张。(一)宜将督军以及其他特设兼辖地方之各种军
职,一律废除,单设师旅长等统兵人员,直隶于陆军部,专任行兵及国防事务。
    (二)全国军队,应视国防财政情形,编为若干师旅,其余宂兵,一律裁汰。裁兵事
宜,特设军事委员会,计划执行。(三)实行民治主义,虽在宪法未定以前,宜先筹办各级
地方自治,尊重人民团体,以确立平民政治之基础,而实现国民平等自由之真精神。上列各
条,继尧、显世,谨决心矢志,奉以周旋,邦人诸友,其有与我同志者乎?吾辈当祷祀以
期。至地方畛域,党派异同,非所敢择也。
    据这电文,似乎有条有理,一些儿不存私见,于是北方各省军阀家,也有复电相答,表
示同情。正是:
    岂必心中期实践,何妨纸上作高谈。
    欲知复电中如何措词,持至下回录明。
    刑赏为国家大典,无论若何政体,要不能有功无赏,有罪无刑。独自民国成立以来,法
律已处于无权,冒功邀赏者,实繁有徒,而祸国殃民诸罪犯,则往往为法律所不逮,就使中
央政府,煌煌下令,而逋逃有薮,趋避有方,乌从而缉捕之?试观日本公使之容留九人,拒
绝引渡,无论日使之是否依法,但即中国之刑律而论,已等诸无足重轻之列,有罪不能加
罚,何惮而不为乱耶?吴佩孚之主张国民大会,此时尚有意求名,故倡议正大,但言之非
艰,行之维艰,即令吴氏坐言起行,恐未必能达目的,况掣肘者之群集其旁也。若夫靳翼青
之主张统一,计非不善,滇黔二督之发表意见,语亦甚公,但终不得完满之结果者也,吾得
而断之曰: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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