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卢苏、王受,系岑猛余党,既陷田州,并寇思恩。右江一带,人情汹汹,或说岑猛
未死,或说猛党勾结安南,已陷思恩州,正是市中有虎,杯影成蛇。姚镆力不能制。飞檄调
兵,藩臬诸司,与镆有隙,叉倡言“猛实未诛,镆为所给”等语。御史石金闻悉,遂劾镆攘
剿无策,轻信罔上,惹得世宗动怒,饬革镆职,授王守仁为兵部尚书,总督两广军务,往讨
田州,一面即用御史石金为巡按,同赴广西。守仁到任,闻苏、受二寇,势焰颇盛,遂与石
金商议,改剿为抚。乃使人招谕田州,令来谢罪。苏、受疑惧,不敢径至。守仁复遣使与
誓,决不相欺。苏、受乃盛兵自卫,来辕赴约。经守仁开诚告诫,二人踊跃罗拜,自缚待
罪。守仁数责罪状,各杖数十,才谕归俟命。已而驰入苏、受营中,抚定叛众,乃缮疏遥
陈,略言:“田州外捍交趾,纵使得克,别置流官,亦恐兵弱财匮,易生他变,且岑氏世效
边功,欲治田州,仍非岑氏子孙不可。现请降府为州,以猛子邦相为吏目,署行州事,设巡
检司十九处,令苏、受等为巡检。惟思恩府未曾被陷,仍设流官,命他统辖田州。邦相以
下,悉遵约束”云云。
朝旨报可。守仁遂依疏处置,田州以安。
嗣守仁自田州还省,父老遮道攀辕,禀称断藤峡猺,又复猖獗,盘踞三百余里,大为民
害。守仁乃留住南宁,佯为罢遣诸军,示不再用,暗中却檄令卢苏、王受,嘱他攻断藤峡,
立功自赎。苏、受奉守仁令,潜军突出,连破断藤峡诸寨,诛匪首,散胁从,藤峡复宁。守
仁上苏、受功,赏赉有加。惟尚书桂萼,令乘机取交趾,守仁不应,桂萼遂劾守仁征抚交
失,停止奖谕。未几守仁得疾,表乞骸骨,且举郧阳巡抚林富自代,朝命尚未复颁,守仁因
病日加重,不及待命,离任竟归,行至南安,一瞑长逝。桂萼复说他擅离职守,请世宗毋予
恤典,且停世袭。失志则夤缘当道,得志则媢嫉同僚,这是小人通病。独江西军民,素怀守
仁德惠,灵輀所经,无不缟素哭临,香花载道,哀奠盈郊。直道尚在人心,忠魂亦堪自慰。
至穆宗隆庆初年,始追谥文成。守仁系浙江余姚人,曾读书阳明洞中,当时号为阳明先生。
平生学问,出入道佛,总旨以儒教为归。尝谓知是行的主要,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始,行
是知终,人须知行合一,方为真道学。这数语,是阳明先生的学说,门徒多遵守不衰。就是
海外日本国,也靠着阳明遗绪,实力奉行,才有今日。极力赞扬,不没大儒。这且不暇细表。
且说世宗践阼,曾逮兵部尚书王琼下狱,谪戍榆林,复起彭泽为兵部尚书,陈九畴为佥
都御史,巡抚甘肃,这次黜陟,实因西番一役,王琼陷害彭、陈,经给事中张九叙追劾琼
罪,才有此番变换。应四十八回。九畴到了甘州,适值土鲁番酋纠众入寇,由九畴督兵力
御,战败满速儿,追至肃州,又与肃州总兵官姜盃,夹击一阵,杀死敌将火者他只丁,寇众
仓皇遁去。边民哗传满速儿已死,九畴亦依据谣传,拜表奏捷。未免卤莽。明廷正遣尚书金
献民,都督杭雄,统兵西讨,闻九畴得胜,寇已败退,乃自兰州折还。谁知满速儿依然无
恙,西归后,休养了两三年,又遣部将牙木兰,出据哈密,并侵及沙州、肃州。世宗闻警,
又起用前都御史杨一清,总制三边。一清至是三为总制,温诏褒美,比他为郭子仪。土鲁番
闻一清威名,颇也知惧,稍稍敛迹。一清请权事招抚,先令他缴还哈密城印。既而一清奉召
入阁,以尚书王宪代任,宪仍用一清计,遣使往谕土鲁番,命悔过伏罪,归还哈密。满速儿
置诸不理。
会大礼议起,大学士杨廷和去位,廷和与彭泽、陈九畴等,本来莫逆,就是大礼申议,
泽亦附同廷和,联名抗奏。廷和既去,泽亦乞休。张璁、桂萼,方仇廷和,恨不得将廷和党
与,一网打尽,至土鲁番再据哈密,遂上书论西番事,谓:“哈密不靖,自彭泽赂番求和
始。彭泽复用,自杨廷和引党集权始。今日人才,实惟王琼可用。除王琼外,无人可安西鄙
了。”世宗正信任璁、萼,惟言是从,遂复召王琼为兵部尚书,代王宪总制三边。琼既被
召,即奏言满速儿未尝战死,陈九畴诳报朦君,金献民党同欺上,俱应复按问罪。还有百户
王邦奇,亦上疏弹劾陈九畴、金献民,以及杨廷和、彭泽等,说得痛激异常。再经张璁、桂
萼两人,火上添油,自然激动世宗,立降手诏数百言,遣官逮九畴、献民下狱。璁、萼拟九
畴坐斩,献民夺籍,杨廷和、彭泽,俱应加罪。谳案将成,独刑部尚书胡世宁,不肯照署,
上言:“九畴误信谣传,妄报贼死,罪固难免,但常奋身破贼,保全甘、肃二州,功足抵
罪,应从轻议”云云。世宗乃命将九畴减死,谪戍极边,削夺献民、彭泽原官。只廷和未曾
提及,总算涵容过去。所谓不为已甚,想即在此。
先是九畴在甘肃,力言土鲁番不可抚,宜闭关绝贡,专固边防。世宗尝以为然,因令将
贡使拘系,先后凡数十人。及九畴得罪,琼督三边,竟遣还旧俘,且许通贡。满速儿气焰愈
骄,遣部将牙木兰入据沙州,并限令转拔肃州。牙木兰转战愆期,致遭满速儿严责,并欲定
罪加刑。牙木兰大惧,率罽帐兵二千,老稚万人,奔至肃州,叩关乞降。满速儿以讨牙木兰
为辞,纠合瓦剌部众,入犯肃州。副使赵载,游击彭濬,发兵截击,复得牙木兰为助,审知
敌人虚实,一场鏖斗,杀得他旗靡辙乱,马仰人翻。满速儿知机先走,还幸保存性命,越年
复遣使贡狮,且赍呈译书,愿以哈密城易牙木兰。琼据实奏报,并欲从他所请。世宗饬群臣
会议,或言哈密难守,不必索还,或言哈密既还,理宜设守。詹事霍韬,主张保守哈密,尚
书胡世宁,主张弃置哈密,两人所议,各有理由,小子依次录述。霍韬议案有云:
置哈密者,离西北之郊以屏藩内郡,或难其守,遂欲弃之,将甘肃难守,亦弃不守乎?
太宗之立哈密,因元遗孽,力能自立,借虚名以享实利,今嗣王绝矣,天之所废,谁能兴
之?惟于诸戎中求雄力能守城印,戢部落者,因而立之,毋规规忠顺后可也。议亦有见。
胡世宁的议案,独云:
先朝不惜弃大宁交趾,何有于哈密?哈密非大宁交趾比也。忠顺后裔,自罕顺以来,狎
比土鲁番,且要索我矣。国初封元孽和宁、顺宁、安定俱为王,安定又在哈密之内,近我甘
肃,今存亡不可知,一切不问,而议者独言哈密,何也?臣愚谓宜专守河西,谢哈密,无烦
中国使,则兵可省而饷不虚糜矣。牙木兰本一番将,非我叛臣,业已归正,不当遣还,唐悉
怛谋之事可鉴也。牙木兰固不应遣还,哈密亦岂可遽弃?
世宗瞧着两议,却以世宁所说,较为得当,一面命王琼熟计详审,再行复奏。琼再疏仍
申前议,又经张璁等议定,留牙木兰不遣,移置诸戎于肃州境内。自是哈密城印,及哈密主
拜牙郎,悉置不问,哈密遂长沦异域,旋为失拜烟答子米儿马黑木所据,并服属土鲁番,惟
按年入贡明廷。土鲁番失一牙木兰,遂乏健将,满速儿虽然桀骜,却也不能大举,有时或通
贡使,有时贡使不至,明廷也无暇理睬,但教河西无事,便已庆幸得很了。舌战甚勇,兵战
甚弱,历朝衰季,统蹈此弊。
且说张璁、桂萼用事后,原有阁臣,先后致仕。御史吉棠,请征还三边总制杨一清,藉
消朋党。世宗乃召一清入阁,张璁亦欲引用老臣,以杜众口,遂力举故大学士谢迁。迁不肯
就征,经世宗遣官至家,持敕令起,抚按又敦促上道,不得已入京拜命。迁年已七十有九,
居位数月,即欲乞归。世宗加礼相待,每遇天寒,饬免朝参。除夕赐诗褒美,勉勉强强的过
了一年,再三告病,方准归休。归后三年乃殁,予谥文正。惟一清在阁稍久,即与璁、萼有
隙,给事中孙应奎,疏论一清及璁、萼优劣,乞鉴三臣贤否,核定去留。王准、陆粲,与应
奎同官,独劾奏璁、萼引用私人,日图报复,威权既盛,党羽复多,若非亟行摈斥,恐将来
为患社稷,贻误不浅了。世宗乃免璁、萼官。詹事霍韬,尝与璁、萼约同议礼,及见两人去
职,攘臂说道:“张、桂既行,势且及我,我难道坐视不言么?”遂为璁、萼讼冤,且痛诋
一清,说他嗾使王准、陆粲,诬劾璁、萼。并云:“臣与璁、萼,俱因议礼见用,璁、萼已
去,臣不能独留。”为这一疏,世宗又念及张璁前功,立命召还,贬王准为典史,陆粲为驿
丞。说起议礼两字,世宗便不能不袒护,可知霍韬之言,无非要挟,居心实不可问矣。韬再
劾一清,世宗令法司会集廷臣,核议一清功罪,张璁却佯乞宽假。看官!你想此时的杨一
清,还有甚么颜面?一疏乞休,再疏待罪。世宗准予致仕,一清即日出都。可巧故太监张永
病死,永弟容代为介绍,求一清作墓志铭。一清与永为旧交,情不能却,至撰成后,免不得
受些馈礼。偏被张璁闻知,暗嘱言官劾奏,竟坐一清受赃夺职。一清还家,得知此信,不禁
忿恨道:“我已衰年,乃为孺子所卖,真正令人气死。”果然不到数月,背上生一大疽,流
血而亡。又阅数年,始复故官,寻又追谥文襄,但身已早殁,何从再知,也不过留一话儿罢
了。一清也自取其咎。
璁既复用,萼亦召还,两人仍然入阁,参预机务。适世宗有意变法,拟分祭天地日月,
建立四郊,商诸张璁,璁不敢决。给事中夏言援引周礼,奏请分祭,大合世宗意旨,璁亦顺
水推舟,力赞言议。有几个主张合祭的,尽被驳斥。霍韬反抗最烈,竟致逮系。韬本与璁、
萼毗连,此时何不党附?遂命建圜丘方丘于南北郊,以二至日分祭,建朝日夕月坛于东西
郊,以春分秋分日分祭。郊祀已定,复更定孔庙祀典,定孔子谥号为至圣先师,不复称王,
祀宇称庙不称殿,用木主不用塑像。以叔梁纥为孔子父,颜路、曾皙、孔鲤,为颜、曾、子
思父,别就大成殿后,增筑一堂,祀叔梁纥,配以颜路、曾皙、孔鲤。是从献皇帝庙附会出
来。所有祀仪,比郊天减轻一级,以汉后苍、隋王通、宋欧阳修、胡瑗、蔡元定从祀。御制
正孔子祀典说,宣付史馆,又行禘祭,定配享,作九庙,改太宗庙号为成祖,尊献皇帝庙号
为睿宗,升安陆州为承天府,种种制度,无非粉饰铺张,与国家治乱,毫无干涉呢。
桂萼再入阁后,在位年余,没甚议论,嗣因病乞归,未几即死。惟张璁规定各制,极蒙
宠眷。璁因犯帝嫌名,奏请改易,世宗手书孚敬二字,作为璁名。世宗名厚熜,与张璁之
璁,偏旁不同,璁乃自请改名,无非贡谀而已。廷臣因他得宠,相率附和,不敢生异。只夏
言方结主知,与孚敬分张一帜,一切制作,多由夏言解决,世宗很是信从,孚敬反为减色,
因此屡欲倾言,暗加谗间。谁料世宗反袒护夏言,斥责孚敬,孚敬无法,致仕而去。世宗命
侍郎翟銮,尚书李时,先后入阁,升任夏言为礼部尚书。翟、李两人,遇着大政,必与言
商。言虽未预闻阁务,权力且出阁臣上,李时、翟銮,不过备位充数罢了。
世宗因在位十年,尚无皇嗣,复拟设醮宫中,令夏言充醮坛监礼使,侍郎湛若水、顾鼎
臣充迎嗣导引官,文武大臣,逐日排班进香。世宗亦亲诣坛前,虔诚行礼。主坛的大法师,
便是前文所叙的邵元节。元节系贵溪人氏,幼得异人范文泰传授龙图龟范的真诠,自言能呼
风唤雨,驱鬼通仙。世宗闻他大名,征召入京,叩问仙术,元节只答一个静字诀,静字以
外,便是无为二字。世宗甚为称赏,敕封真人。未几命他祷雪,果然彤云密布,瑞雪纷飞。
想是凑巧。看官!你想世宗到了此时,尚有不竭诚敬信么?当下加号致一真人,饬领金箓醮
事,给玉金银象印各一枚,秩视二品,并封元节师元泰为真人,敕在都城建真人府,糜费巨
万,两年始成,由夏言作记勒碑,赠田三十顷,供府中食用,遣缇骑四十人,充府中扫除的
役使,真个是敬礼交加,尊荣备至。到了祈嗣设醮,当然由邵真人登坛,主持坛事,朝诵
经,夕持咒,差不多有一两年。偏偏后宫数十,无一宜男。监察御史喻希礼,乞赦免议礼得
罪诸臣,世宗大怒道:“希礼谓朕罪诸臣,致迟子嗣么?”立命将希礼谪戍。编修杨名,劾
奏邵元节言近无稽,设醮内府,尤失政体,又遭世宗怒斥,下狱戍边。元节以祈嗣无效,暂
乞还山。且上言皇上心诚,不出一二年,定得圣嗣。世宗大喜,使中官至贵溪山中,督造仙
源宫,俾资休养。宫既成,元节入朝辞行,世宗设筵饯别,凄然问道:“真人此去,何时再
得相见?”元节用指轮算,欣然答道:“陛下多福多寿,兼且多男,草莽下臣,来谒圣躬?
当不止一二次呢。”后来看似有验,吾总谓其偶中耳。世宗道:“吾年已三十,尚无子嗣,
他日如邀神佑,诞育一二,便已知足,何敢多求呢?”元节道:“陛下宽心,试看麟趾螽
斯,定多毓庆,那时方知所言不谬了。”
言毕,举拂即行,飘然而去。
说也奇怪,元节出京数十日,后宫的阎贵妃,居然有娠。倏忽间又是数月,世宗因贵妃
得产,还需祈祷,乃遣锦衣千户孙经,赍敕往召。元节奉命登程,舟至潞河,又有中使来
迎,相偕入京。世宗在便殿召见,慰劳有加,即赐彩蟒衣一袭,并阐教辅国王印。次日再命
设坛,世宗格外虔诚,沐浴斋戒,才诣坛前祷祀,但见香烟凝结,佳霭氤氲,大家说是庆云
环绕,非常瑞征。世宗亦信为天赐。过了三日,阎妃分娩,果得石麟,群臣排班入贺。世宗
道:“这都是致一真人的大功呢。”慢着。遂加授元节为礼部尚书,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
绮宝冠,法服貂裘,并给元节徒邵启为等禄秩有差。元节果有道术,岂肯拜受虚荣?文成五
利之徒,何足道乎?大修金箓醮于立极殿,凡七日夜,作为酬神的典礼。小子有诗叹道:
得嗣宁从祈祷来,胡为迷信竟难回?
卢生以后文成继,秦汉遗闻剧可哀。
皇嗣已生,后事果属如何,且看下回申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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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大宁,弃交趾,并弃哈密,此皆明代衰微之兆。昔也闢国百里,今也蹙国百里,可为
世宗咏矣。况封疆之寇未除,中央之争已起,陈九畴有御番才,乃为张璁所倾陷,代以王
琼,满速儿请以哈密易牙木兰,竟欲勉从所请,胡世宁主张不遣,是矣,然必谓哈密可弃,
得毋太怯。我退一步,寇进一步,玉关以外,从此皆戎,较诸明初之威震四夷,能毋生今昔
之感耶?世宗不察,反日改祀典,藻饰承平,至于设坛修醮,礼延方士,祷雪而雪果降,祈
嗣而嗣又生,世宗之迷信,由是深矣,然亦安知非一时之侥幸耶?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吾
谓邵元节辈,亦妖孽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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