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义
第十八回 创新仪太后联婚 报宿怨中宫易位

    却说清郑亲王济尔哈朗,及都统谭泰两军,俱已奏捷清廷,郑亲王且奉旨还朝,独博洛
尼堪,出征大同,尚与姜瓖相持不下,且四处接到警耗,统是死灰复燃的明故官,招集数百
人,或千人,东驰西突,响应姜瓖。博洛不得不分兵堵御,一面遣人飞报北京,请速添兵。
摄政王多尔衮,竟率英王阿济格等,自出居庸关,拔去浑源州,直薄大同,多时不出风头,
想是心中又痒了。与博洛相会。攻扑数日,城坚难下。适京中赍来急报,因豫王多铎出痘,
病势甚重,促多尔衮班师。多尔衮得了此信,遣人招姜瓖投降,瓖答以阖城誓死,乃留阿济
格帮助博洛,自率军退还。到了居庸关,闻多铎已殁,忙入京临丧。刘三季仍要守孀,大约
是个孤鸾命。越日,肃亲王豪格亦毙狱中,多尔衮许豪格福晋,往狱殓葬。侄妇葬夫,必由
其叔允许,想是满清特别法。又数日,孝端皇太后崩,孝端太后,系顺治帝嫡母,她生平不
预政治,所以宫内大权,统由吉特氏主张,此次崩逝,宫廷内应有一番忙碌。惟吉特太后,
前时虽握大权,总不免有些顾忌,到此始毫无障碍,可以从心所欲了。伏笔。
    多尔衮因太后崩逝,召阿济格还,令贝子吴达海往代。过了月余,始接到大同军报,略
称各处叛兵,多半平定,只大同仍然未下。多尔衮未免焦急,再遣阿济格西行。阿济格一到
大同,城内已经食尽,守将杨振威,刺杀姜瓖,开城降清。阿济格入城,恨城内兵民固守,
杀戮无数,并铲去城墙五尺,当即上书奏捷。朝旨令诛杨振威,即日班师。阿济格奉旨,将
杨振威绑出正法,该杀。随将政务交与地方官,奏凯还朝。
    摄政王多尔衮,既接山陕捷音,心中自然舒畅,在邸无事,正好与肃王福晋,朝欢暮
乐。偏这摄政王元妃,屡与摄政王反目。醋瓶倒翻了。摄政王看她似眼中钉,气得元妃终日
发抖,酿成一种鼓胀病。心病还须心药治,心药难求,心病日重,到了临危时候,欲与摄政
王诀别。怎奈贵人善忘,待久不至,那元妃越发气闷,霎时间痰涌而逝。死不瞑目。当时大
小官员,得此消息,忙去吊丧。太后亦赠了许多赙仪。两白旗牛录章京以上各官,及官员妻
妾,都为服孝,其余六旗统去红缨。发靷这一日,车马仪仗,不亚梓宫。送葬的大员,拟了
敬、孝、忠、恭四字,作为元妃的谥法。想又是范老先生手笔。摄政王也无心推究,遂将这
四字封赠元妃,算是饰终的道礼。以后继室的问题,不言可知,总轮着这位袅袅婷婷的侄妇
了。
    丧事已毕,摄政王拟择定吉日,与肃王福晋成婚,成就了正式夫妇。忽来了宫监二人,
说是奉太后命,召王爷入宫。摄政王不敢违慢,即随了宫监入见太后。太后屏去宫女,与摄
政王密谈半日,摄政王方出宫回邸。是何大事?既到邸中,即着人去请范老先生,又令邀同
内院大学士刚林,及礼部尚书金之俊议事。三人应召而至,摄政王格外谦恭,将三人邀入内
厅,命左右进酒共饮。饮到半酣,摄政王令左右至外厢伺候,自与范老先生耳语良久。说话
时,摄政王面目微赬,范老先生也觉皱眉。刻画尽致,令人费解。语毕,由范老先生转告刚
林、金之俊。毕竟金之俊职掌礼部,熟谙仪注,说是这么办,这么办,便好成功。愈叙愈
迷。摄政王闻言大喜,即向三人拱手道:“全仗诸位费心!”三人齐声道:“敢不效力。”
次日即由金之俊主稿,推范老先生为首,递上那从古未有的奏议。看官!你道奏说什么话?
小子尚记大略。内称皇父摄政王新赋悼亡,皇太后又独居寡偶,秋宫寂寂,非我皇上以孝治
天下之道。依臣等愚见,宜请皇父皇母,合宫同居,以尽皇上孝思。伏维皇上圣鉴云云,原
来为此,真是从古未有。此本一上,奉批王大臣等议复。郑亲王济尔哈朗等,向知多尔衮厉
害,不敢不随声附和。复命礼部查明典礼,由金之俊独奏一本,援引比附,说得尽善尽美。
如何援引,如何比附,惜著书人未曾录明。当于顺治六年冬月,由内阁颁发一道上谕,略云:
    朕以冲龄践祚,抚有华夷,内赖皇母皇太后之教育,外赖皇父摄政王之扶持,仰承大
统,幸免失坠。今皇母皇太后独居无偶,寂寂寡欢,皇父摄政王又赋悼亡,朕躬实深歉仄。
诸王大臣合词吁请,佥谓父母不宜异居,宜同宫以便定省,斟情酌理,具合朕心。爰择于本
年某月某日,恭行皇父母大婚典礼,谨请合宫同居,着礼部恪恭将事,毋负朕以孝治天下之
意!钦此。
    上谕即颁,太后宫内及礼部衙门,忙碌了好几天。到了皇父母大婚这一日,文武百官,
一律朝贺,内阁复特颁恩诏,大赦天下。各省风化案,不惟宜赦,还应加赏,金之俊何见不
及此?京内外各官加级,免各省钱粮一年。
    太后与摄政王倍加恩爱,不必细说,只是摄政王尚忆念侄妇,未免偷寒送暖,嗣经太后
盘诘,无可隐讳,不知摄政王如何恳求,始由太后特恩,许为侧福晋。顺治七年春月,摄政
王多尔衮复立肃王福晋博尔济锦氏为妃,百官仍相率趋贺。后人曾有数句俚词道:“汉经
学,晋清谈,唐乌龟,宋鼻涕,清邋遢,”即指此事,惟《东华录》上,只载摄政王纳豪格
福晋事,不及太后大婚,闻由乾隆时纪昀所删。
    闲文少叙,单说摄政王多尔衮,既娶了太后,又娶了肃王福晋,真是一箭双雕,非常快
乐。此外妃嫔,虽尚有一、二十人,多尔衮都视同嫫母,不去亲幸。旁人各自艳羡,无如好
色的人,有一种癖病,得了这一个,又想那一个,得了那一个,又想把天下美人,都收将拢
来,藏在一室。销金帐里,夜夜试新,软玉屏中,时时换旧,方觉得心满意足。俗语说得
好:“痴心女子负心汉。”多尔衮也未免要作负心人了。偷汉者其听之!
    一日,朝鲜国王李淏,遣使进贡,并呈一奏折,内称:“倭人犯境,欲筑城垣,因恐负
崇德二年之约,故特吁请,俾免残破之患”等语。多尔衮览了一遍,猛触起一件情绪来,即
命朝鲜来使,暂住使馆,候旨定夺。又宣召内大臣何洛会入府,授了密语,到使馆中,与朝
鲜使臣相见。两下商议多时,朝使唯唯听命,别饬随员驰禀国王。这国王李淏,前曾入质清
朝,因其父李淏殁后,得归国嗣位,深感多尔衮厚恩,此时不得不唯命是从,立命返报。当
由何洛会禀知多尔衮,次日即发下朝鲜国奏牍,批了“准其筑城钦此”六字。使臣即奉命而
回。著书人又故作秘密,令阅者猜疑。
    过了月余,摄政王府内,竟发出命令,率诸王大臣出猎山海关。王大臣奉命齐集,等候
出发。越宿,摄政王出府,装束得异样精采,由仆从拥上龙驹;一鞭就道,万马相随,不多
日,已到关外。此时正是暮春天气,日丽风和,草青水绿,一路都是野花香味,四面蜂蝶翩
翩,好象欢迎使者一般。语带双关,非寻常稗官家笔墨。经过了无数高山,无数森林,并不
闻下令驻扎,到了宁远,方入城休息。一住三日,亦没有围猎命令。醉翁之意不在酒。诸王
大臣纷纷议论,统是莫明其妙。只何洛会出入禀报,与摄政王很是投机。王大臣向他诘问,
也探不出什么消息。何洛会捣鬼,著书人亦捣鬼。次日,又下令往连山驿,诸王大臣一齐随
行。到了连山,何洛会已经先到,带了驿丞,恭迎摄政王入驿。但见驿馆内铺设一新,五光
十色,烂其盈门,把王大臣弄得越发惊疑。我亦越疑。摄政王直入内室,何洛会也随了进
去。歇了片刻,始见何洛会出来,招呼诸王大臣略谈原委,王大臣俱相视而笑,阅者尚在梦
中,无从笑起。随即偕何洛会同赴河口,迤逦前行。淡光映目,但见岸侧有一大船,岸上有
两乘彩舆,舆旁有朝鲜大臣站立,见王大臣至,请了安,便请舱中两女子登陆上舆。两女子
都服宫装,高绾髻云,低垂鬟凤,年纪统将及笄,仿佛一对姊妹花。当由何洛会及诸王大
臣,导引入驿,下了舆,与摄政王交拜,成就婚礼。诸王大臣照例恭贺,便在驿中开起高
宴。这一夕间,巫峡层云,高唐双雨,说不尽的欢娱。
    但这两女究系何人?恐阅者已性急待问,待小子从头叙来。这两女子系朝鲜公主,崇德
年间,多尔衮随太宗征朝鲜,攻克江华岛,将朝鲜国王家眷,一一拿住,当面检验,曾见有
幼女二人,年仅垂髫,颇生得丰姿楚楚。多尔衮映入眼波,料知长成以后,定是绝色。及朝
鲜乞盟,发还家属,多尔衮亦搁过不提。此次朝鲜国奏请筑城,陡将十年前事,兜上心来,
遂遣何洛会索娶二女,作为允许筑城的交换品。朝鲜国此番筑城,应称作公主城。朝鲜国王
无可奈何,只得饬使臣送妹前来。多尔衮恐太后闻知,所以秘密行事,假出猎为名,成就了
一箭双雕的乐事。一箭双雕四字,格外确切。住驿月余,方挈了朝鲜两公主入京。此时对了
肃王福晋,未免薄幸,多尔衮也管不得许多,由她怨骂一番,便可了事。只太后这边,不便
令知,当暗嘱宫监等替他瞒住。
    自是多尔衮时常出猎,临行时,定要朝鲜两公主相随。不耐福晋怨骂,所以挈艳出猎,
可惜瞒不住阎罗奈何?青春易过,暑往寒来,多尔衮一表仪容,渐渐清减,旦旦而伐之,可
以为美乎?只出猎的兴趣,尚是未衰。是年十一月,往喀喇城围猎,忽得了一种喀血症,起
初还是勉强支持,与朝鲜两公主,研究箭法,后来精神恍惚,竟至上床闭着眼,只见元妃忽
喇氏,开了眼,乃是朝鲜两公主。多尔衮自知不起,但对了如花似玉的两公主,怎忍说到死
字?可奈冥王不肯容情,厉鬼竟来索命,临危时,只对着两公主垂泪,模模糊糊的说了“误
你误你”四字。半年恩爱,即成死别,确是误人不少。
    多尔衮已殁,讣至北京,顺治帝辍朝震悼。越数日,摄政王柩车发回,帝率诸王大臣缟
服出迎。太后未知在列否?奠爵举哀,命照帝制丧塟。帝还宫,令议政诸王,会议睿亲王承
袭事。是时已值残腊,王大臣照例封印,暂从拦置。至顺治八年正月,始议定睿亲王袭爵,
归长子多尔博承受。只是人在势在,人亡势亡,当多尔衮在日,势焰熏天,免不得有饮恨的
王大臣,此次正思乘间报复,适值顺治帝亲政,下诏求言。王大臣遂上折探试,隐隐干涉摄
政王故事。惟皇太后尚念摄政王旧情,从中调护,折多留中不发。王大臣探悉此情,复贿通
宫监,令将多尔衮私纳朝鲜公主禀白太后。太后方悟多尔衮时常出猎,就是借题取巧,竟发
恨道:“如此说来,他死已迟了。”王大臣得了此句纶音,便放胆做去,先劾内大臣何洛
会,党附睿亲王,其弟胡锡,知其兄逆谋,不自举首,应加极刑。得旨,何洛会及弟胡锡,
着即凌迟处死。要捣媒酱了。
    原来顺治帝已十五龄,窥破宫中暧昧,亦怀隐恨,方欲于亲政后加罪泄愤,巧值王大臣
攻讦何洛会,便下旨如议。王大臣得了此旨,已知顺治帝隐衷,索性推郑亲王列了首衔,追
劾睿亲王多尔衮罪状。虽是多尔衮自取,然亦可见炎凉世态。大略说他种种骄僭,种种悖
逆,并将他逼死豪格,诱纳侄妇等事,一一列入。又贿嘱他旧属苏克萨哈詹岱穆济伦,出首
伊主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等情,顺治帝不见犹可。见了这样奏章,就大发雷霆,赫然下
谕道:
    据郑亲王济尔哈朗等奏,朕随命在朝大臣,详细会议,众论佥同,谓宜追治多尔衮罪,
而伊属下苏克萨哈詹岱穆济伦,又首伊主在日,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曾向何洛会吴拜
苏拜罗什博尔惠密议,欲带伊两旗,移驻永平府,又首言何洛会曾遇肃亲王诸子,肆行骂
詈,不述肃王福晋事,想系为吉特太后遮羞。朕闻之,即令诸王大臣详鞫皆实,除将何洛会
正法外,多尔衮逆谋果真,神人共愤,谨告天地太庙社稷,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
追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谕下后,复诏雪肃亲王豪格冤,封豪格子富寿为显亲王。郑亲王富尔敦,亦受封为世
子。又将刚林、祁充裕二人,下刑部狱,讯明罪状,着即正法。大学士范文程,也有应得之
罪,命郑亲王等审议。吓得这位范老头儿,坐立不安,幸亏他素来圆滑,与郑亲王不甚结
怨,始议定了一个革职留任的罪名。范老头儿免不得向各处道谢,总算是万分侥幸。
    话休叙烦,且说顺治帝尚未立后,由睿亲王在日,指定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女为
后。是年二月,卓礼亲王吴克善送女到京,暂住行馆,当由巽亲王满达海等,请举行大婚典
礼。顺治帝不许。明明迁怒。延至秋季,仍没有大婚消息。这位科尔沁亲王在京,已六七
月,未免烦躁起来,只得运动亲王,托他禀命太后,由太后降下懿旨,令皇帝举行大婚礼。
顺治帝迫于母命,不好遽违,只得命礼部尚书准备大典,即于八月内钦派满、汉大学士尚书
各二员,迎皇后博尔济锦氏于行辕。龙旌凤辇,倍极辉煌,宫娥内监侍卫执事人等,分队排
行,簇拥皇后入宫,至丹墀降舆。这时候天子临轩,百官侍立,诸王贝勒六部九卿,没有一
个不到,正是清室入关后第一次立后盛举。大书特书。宫女搀扶皇后,徐步上殿,那皇后穿
着黄服绣帔,满身都是金凤盘绕,珍翠盈头,珠光耀目,当即面北而立,由礼部尚书捧读玉
册,鸿胪寺正卿赞礼,导皇后跪伏听命。册读毕,鸿胪寺导皇后起立,文华殿大学士,捧上
皇后宝玺,武英殿大学士,捧上玺绶,由坤宁宫总监跪接,转授宫眷,佩在皇后身上。皇后
再向帝前俯伏,口称臣妾博尔济锦氏,谨谢圣恩。谢讫,帝退朝,皇后正位,群臣朝贺。礼
毕入宫,笙箫迭奏,仙乐悠扬,随与皇帝行合卺礼。次日,帝率后到慈宁宫请安,遂加上皇
太后尊号,称为昭圣慈寿恭简皇太后。叙立后事,已见大礼齐备,不应无端废立。只是顺治
帝终究不乐,隔了两年,竟将皇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大学士冯铨等,奏请“深思详虑,
慎重举动,万世瞻仰,将在今日。”帝不省,反严旨申饬。礼部尚书胡世安等复交章力谏,
奉旨“皇后博尔济锦氏,系睿王于朕幼冲时,因亲定婚,册立之始,即与朕意志不协,宫阃
参商。该大臣等所陈,未悉朕意,着诸王大臣再议。”郑亲王济尔哈朗复奏圣旨甚明,无庸
再议。全是私意。于是改册科尔沁镇国公绰尔济女为后,从前的正宫博尔济锦氏,竟自此不
见天日,幽郁而死。
    小子曾有诗咏顺治帝废后事云:
    国风开始咏睢鸠,王化由来本好逑。
    为怨故王甘黜后,伦常缺憾已先留。
    清宫事暂且按下,小子又要叙那明桂王了。诸君少安,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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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全叙多尔衮事,纳肃王福晋与娶朝鲜二女,《东华录》纪载甚明,固非著书人凭空
捏造。至如母后下嫁事,乾隆以前,闻亦载诸《东华录》。胡人妻嫂,不以为怪,嗣闻为纪
昀删去。此事既作为疑案,然证以张苍水诗,有“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二
语,明明指母后下嫁事,是固无可讳言者也。多尔衮好色乱伦,罪状确凿,但身殁以后,诸
王弹劾,竞为其暗蓄逆谋,此则罗织成文,未足深信。以手握大权之多尔衮,捽孤儿如反
掌,何所顾忌而不为乎?彼投阱下石之徒,诬陷成案,吾转为多尔衮慨矣。若顺治帝为隐怨
故,至废其后博尔济锦氏,尤失人君之道。观其敕谕礼臣,谓后办睿王所主议,册立之始,
即与朕意志未协,是则后固明明无罪者,特嫉睿王而迁怒于后耳。迁怒于后而废之,谓非冤
诬得乎?冤诬臣子且不可,况夫妇乎?本回历历表明,于睿王之功过,顺治帝之得失,已跃
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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