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许、袁二公,被刑部饬赴市曹,刑部侍郎徐承煜,系徐桐子,比乃父还要昏愦,至
是奉端王命,作监斩官,既到法场,叱褫二公衣。许侍郎道:“未曾奉旨革职,何为褫
衣?”承煜不能答。袁京卿道:“我等何罪遭刑?”承煜道:“你乃著名的汉奸,还要狡辩
甚么?”袁京卿道:“死也有死的罪名。我死不足惜,只是没有罪证。汝等狂愚,乱谋祸
国,罪该万死!我死之后,看汝等活到几时?”又转语许景澄道:“不久即相见地下,将来
重见天日,消灭僭妄,我辈自能昭雪,万古留名。”说着,两边已是拳匪环绕,拔刀拟颈。
袁京卿亦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辈大臣,自有朝廷国法,何烦汝等动手?”言至此,
号炮已发,二公从容就刑。忠臣殉国,谏草流传,参劾通匪各大臣,已是第三次奏章。第一
疏已略见上文,第二疏是请保护使馆,万勿再攻;第三疏尤为切直,小子不忍割爱,录出如
下:
奏为密陈大臣信崇邪术,误国殃民,请旨严惩祸首,以遏乱源而救危局,仰祈圣鉴事:
窃自拳匪肇乱,甫经月余,神京震动,四海响应,兵连祸结,牵掣全球,为千古未有之奇
事,必酿成千古未有之奇灾。昔咸丰年间之发匪捻匪,负嵎十余年,蹂躏十数省,上溯嘉庆
年间之川陕教匪,沦陷三四省,窃据三四载,当时兴师振旅,竭中原全力,仅乃克之。至今
视之,则前数者为手足之疾,未若拳匪为腹心之疾也。盖发匪捻匪教匪之乱,上自朝廷,下
自闾阎,莫不知其为匪。而今之拳匪,竟有身为大员,谬视为义民,不肯以匪目之者。亦有
知其为匪,不敢以匪加之者。无识至此,不特为各国所仇,且为各国所笑。查拳匪揭竿之
始,非枪炮之坚利,战阵之训练,徒以“扶清灭洋”四字,号召群不逞之徒,乌合肇事,若
得一牧令将弁之能者,荡平之而有余。前山东抚臣毓贤,养痈于先,直隶总督裕禄,礼迎于
后,给以战具,傅虎以翼。夫“扶清灭洋”四字,试问何从解说?谓我国家二百余年深恩厚
泽,浃于人心,食毛践土者,思效力驰驱,以答覆载之德,斯可矣。若谓际兹国家多事,时
局艰难,草野之民,具有大力,能扶危而为安,扶者倾之对,能扶之即能倾之,其心不可
问,其言尤可诛。臣等虽不肖,亦知洋人窟穴内地,诚非中国之利,然必修明内政,慎重邦
交,观衅而动,择各国中之易与者,一震威棱,用雪积愤。设当外寇入犯时,有能奋发忠
义,为灭此朝食之谋,臣等无论其力量何如,要不敢不服其气概。今朝廷方与各国讲信修
睦,忽创灭洋之说,是谓横挑边衅,以天下为儿戏。且所灭之洋,指在中国之洋人而言,抑
括五洲之洋人而言?仅灭在中国之洋人,不能禁其续至。若尽灭五洲各国之洋人,则洋人之
多于华人,奚啻十倍?其能尽灭与否,不待智者知之。不料毓贤、裕禄,为封疆大吏,识不
及此。裕禄且招揽拳匪头目,待如上宾,乡里无赖棍徒,聚千百人,持义和团三字名帖,即
可身入衙署,与该督分庭抗礼,不亦轻朝廷羞当世士耶?静海县之拳匪张德成、曹福田、韩
以礼、文霸之、王德成等,皆平日武断乡曲,蔑视官长,聚众滋事之棍徒,为地方巨害,其
名久著,土人莫不知之,即京师之人,亦莫不知之。该督公然入诸奏报,加以考语,为录用
地步,欺君罔上,莫此为甚。又裕禄奏称:“五月二十夜戌刻,洋人索取大沽炮台屯兵,提
督罗荣光,坚却不允,相持至丑刻,洋人竟先开炮攻取,该提督竭力抵御,击坏洋人停泊轮
船二艘。二十二日,紫竹林洋兵分路出战,我军随处截堵,义和团分起助战,合力痛击,焚
毁租界洋房不少。”臣询由津来京避难之人,佥谓击沉洋船,焚毁洋房,实属并无其事。而
我军及拳匪,被洋兵击毙者,不下数万人,异口同声,决非谣传之讹。甚有谓:“二十日洋
人攻击大沽炮台,系裕禄令拳匪攻紫竹林先行挑衅”等语。此说或者众怨攸归,未可尽信,
而诳报军情,竟与提督董福祥,诈称使馆洋人,焚杀净尽,如出一辙。董福祥本系甘肃土
匪,穷迫投诚,随营战力,积有微劳,蒙朝廷不次之擢,得有今职,应如何束身自爱,仰答
高厚鸿慈?乃比匪为奸,形同寇贼,迹其狂悖之状,不但辜负天恩,益恐狼子野心,或生他
患。裕禄屡任兼圻,非董福祥武员可比,而竟昏愦乃尔,令人不可思议。要皆希合在廷诸臣
谬见,误为我皇太后皇上圣意所在,遂各倒行逆施,肆无忌惮,是皆在廷诸臣欺饰锢蔽,有
以召之也。大学士徐桐,索性糊涂,罔识利害;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刚毅,比奸阿匪,顽固
性成;军机大臣礼部尚书启秀,胶执己见,愚而自用;军机大臣刑部尚书赵舒翘,居心狡
狯,工于逢迎。当拳匪甫入京师之时,仰蒙召见王公以下,内外臣工,垂询剿抚之策。臣等
有以团民非义民,不可恃以御敌,无故不可轻与各国开衅之说进者。徐桐、刚毅等,竟敢于
皇太后皇上之前,面斥为逆说。夫使十万横磨剑,果足制敌,臣等凡有血气,何尝不欲聚彼
族而歼旃。否则自误以误国,其逆恐不在臣等也。五月间,刚毅、赵舒翘奉旨前往涿州,解
散拳匪,该匪勒令跪香,语多诬妄。赵舒翘明知其妄,语其随员人等,则太息痛恨,终以刚
毅信有邪术,不敢立异,仅出告示数百纸,含糊了事,以业经解散覆命。既解散矣,何以群
匪如毛,不胜狝薙?似此任意妄奏,朝廷盍一诘责之乎?近日天津被陷,洋兵节节进逼,曾
无拳匪能以邪术阻令前进,诚恐旬日之间,势将直扑京师。万一九庙震惊,兆民涂炭,尔等
作何景象?臣等设想及之,悲来填膺,而徐桐、刚毅等,谈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一若仍
以拳匪可作长城之恃,盈廷惘惘,如醉如痴。亲而天潢贵胄,尊而师保枢密,大半尊奉拳
匪,神而明之。甚至王公府第,闻亦设有拳坛,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刚毅等。徐桐、刚
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是徐桐、刚毅等,实为酿祸之枢纽,若非皇太后皇上,立将首先袒
护拳匪之大臣,明正其罪,上伸国法,恐廷臣佥为拳匪所惑,疆臣之希合者,接踵而起,又
不止毓贤、裕禄数人。国朝数百年宗社,将任谬妄诸臣,轻信拳匪,为孤注之一掷,何以仰
答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臣等愚谓时止今日,间不容发,非痛剿拳匪,无词以止洋兵。非诛袒
护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拳匪。方匪初起时,何尝敢抗旨辱官,毁坏官物?亦何敢持械焚
劫,杀戮平民?自徐桐、刚毅等称为义民,拳匪之势益张,愚民之惑滋甚,无赖之聚愈众。
使去岁毓贤能力剿该匪,断不至为蔓延直隶,使今春裕禄能认真防堵,该匪亦不至阑入京
师。使徐桐、刚毅等,不加以义民之称,该匪尚不敢大肆焚掠杀戮之惨。推原祸首,罪有攸
归,应请旨将徐桐、刚毅、赵舒翘、启秀、裕禄、董福祥、毓贤,先治以重典,其余袒护拳
匪,与徐桐、刚毅等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应得之罪。不得援议亲议贵,为之末减,庶各国
恍然于从前纵匪肇衅,皆谬妄诸臣所为,并非朝廷本意。弃仇寻好,宗社无恙,然后诛臣等
以谢徐桐、刚毅诸臣。臣等虽死,当含笑入地。无任流涕具陈,不胜痛愤惶迫之至,伏乞皇
太后皇上圣鉴!
小子统观清朝奏议,谄媚居多,切直很少,就使君相有失,也是乱拍马屁,不是说钦佩
莫名,就是说莫名惶悚,哪个犯颜敢谏呢?许、袁二公,弹劾当道,不避权贵,老虎头上抓
痒,虽被老虎吞噬,究竟直声义胆,流传千古,好算替清史增光了。端王杀了许袁,又想汉
尚书徐用仪、满尚书立山,及学士联元,也是与我反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把他除
灭。只有荣禄得宠太后,不好妄动,暂且寄下头颅,再作计较。不论满汉,一概斩首,很是
妙法。当下密嘱拳匪矫诏逮捕,将徐用仪、联元、立山三人,次第拿到,送刑部狱。徐用仪
居官四十多年,谨慎小心,遇事模棱,本没有甚么肝胆,此次因拳匪事起,恰也忍耐不住,
谁知竟触怒权奸,陷入死地。联元本崇绮门下士,起初亦鄙塞不通,嗣因女夫寿富,与言欧
美治术,始渐开明,至是因反抗端王,疏劾拳匪,亦同罹祸。立山内务府旗籍,任内府事二
十年,积资颇饶,素性豪侈,最爱的是菊部名伶,北里歌伎,都下有名伎绿柔,与立山相
暱,载澜亦暱绿柔,红粉场中,惹起醋风。且载澜虽封辅国公,入不敷出,所费缠头,不敌
立山,妓女见钱是血,遇着有钱的阔老,格外巴结,载澜相形见绌,挟嫌成恨。与许袁二公
相较,亦有优劣。立山死后,门客星散,独伶人十三旦,往收尸首,经理丧事。立尚书生平
得了这个知己,也不枉做官一场。奚落立山,亦讽刺门客。
端王杀了五大臣,余怒尚未平息,暗地里还排布密网,罗织成文。到了七月初旬,闻报
北仓败绩,裕禄退走杨村,随又报杨村失陷,裕禄自杀,端王虽然着急,心中还仗一着末尾
的棋子。看官!你道是哪一着残棋?原来李秉衡奏请赴敌,朝旨遂命他帮办武卫军务,所有
张春发,陈泽霖各军,统归节制。李秉衡出京督师,端王日盼捷音,谁料李秉衡到河西务,
用尽心力,招集军队,张春发、陈泽霖等阳听调遣,阴怀携贰。洋人日逼日近,官兵转日懈
日弛,恁你爱戴端王,有志灭洋的李秉衡,也是没法,只好服了毒药,报太后、端王的恩
遇。秉衡一死,不但张、陈各军,纷纷溃退,就是各路武卫军队,也四散奔逃。还有这班义
和团,统已改易前装,大肆抢掠。可怜溃兵败匪,挤做一糟,百姓不堪骚扰,反眼巴巴的专
望洋兵。洋兵到一处,顺民旗帜,高悬一处。百姓虽乏爱国心,然非权奸激变,亦决不至此。
七月十七日联军入张家湾,十八日进陷通州,二十日直薄京城。荣禄连日入宫禀报太
后,太后自悔不及,只有对着荣禄,呜呜哭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荣禄道:“事已至
此,请太后不必悲伤,速图善后事宜!”太后止泪道:“前已电召李鸿章入京议和,奈彼逗
留上海,不肯进来,反来一奏,说我议和不诚,硬要我先将妖人正法,并罢斥信任拳民的大
臣。他是数朝元老,还作这般形态,奈何,奈何?”说着,即检出李鸿章原奏,递交荣禄。
荣禄接着瞧道:
自古制夷之法,莫如洞悉虏情,衡量彼己,自道光中叶以来,外患渐深,至于今日,危
迫极矣。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都,毁圆明园,文宗出走,崩于热河,后世子孙,固当永记
于心,不忘报复;凡我臣民,亦宜同怀敌忾者也。自此以后,法并安南,日攘朝鲜,属地渐
失,各海口亦为列强所据。德占胶州,俄占旅顺、大连,英占威海、九龙,法占广湾,奇辱
极耻,岂堪忍受?臣受朝廷厚恩,若能于垂暮之年,得睹我国得胜列强,一雪前耻,其为快
乐,夫何待言!不幸旷观时势,唯见忧患之日深,积弱之军,实不堪战,若不量力,而轻于
一试,恐数千年文物之邦,从此已矣。以卵敌石,岂能幸免?即以近事言之,聚数万之兵,
以攻天津租界,洋兵之为守者,不过二三千人,然十日以来,外兵之伤亡者,仅数百人,而
我兵已死二万余人矣。又以京中之事言之,使馆非设防之地,公使非主兵之人,而董军围
攻,已及一月,死伤数千,曾不能克。现八国联军,节节进攻,即得京师,易如反掌。皇太
后皇上即欲避难热河,而今日尚无胜保其人,足以阻洋兵之追袭者。若至此而欲议和,恐今
日之事,且非甲午之比。盖其时日本之伊藤,犹愿接待中国之使,如今日任田拳匪,围攻使
馆,犯列强之众怒,朝廷将于王公大臣中,简派何人,以与列强开议耶?以宗庙社稷为孤注
之一掷,臣思及此,深为寒心!若圣明在上,如拳匪之妖术,早已剿灭无遗,岂任其披猖为
祸,一至于此?历览前史,汉之亡,非以张角黄巾乎?宋之削,非以信任妖匪,倚以御敌
乎?臣年已八十,死期将至,受四朝之厚恩,若知其危而不言,死后何以见列祖列宗于地
下?故敢贡其戆直,请皇太后皇上立将妖人正法,罢黜信任邪匪之大臣,安送外国公使至联
军之营,臣奉谕速即北上,虽病体支离,仍力疾冒暑遄行。但臣读寄谕,似皇太后皇上仍无
诚心议和之意,朝政仍在跋扈奸臣之手,犹信拳匪为忠义之民,不胜忧虑!臣现无一兵一
饷,若冒昧北上,唯死于乱兵妖民,而于国毫无所益。故臣仍驻上海,拟先筹一卫队,措足
饷项,并探察列强情形,随机应付,一俟办有头绪,即当兼程北上,谨昧死上闻!
荣禄瞧毕,呈还原奏,便道:“李鸿章的奏折,恰也不错。现在欲阻止洋人,只好将袒
护拳匪的罪魁,先行正法,表明朝廷本心,方可转圜大局。”太后默然,忽见澜公踉跄奔
入,大声叫道:“老佛爷!洋鬼子来了。”言未已,刚毅也随了进来,报称有洋兵一队,驻
扎天坛附近。太后道:“恐怕是我们的回勇,从甘肃来的。”刚毅道:“不是回勇,是外国
鬼子,请老佛爷即刻出走。不然,他们就要来杀了。”太后迟了半晌,才道:“与其出走,
不如殉国。”荣禄道:“太后明见很是。”太后道:“你快去收集军队,准备守城,待我定
一会神,再作计较。”荣禄应命退出。载澜、刚毅亦退。
是日召见军机,接连五次,直到夜半,复行召见。光绪帝亦侍坐太后旁,等了好一会,
只刚毅、赵舒翘、王文韶三人进来。太后道:“他们到哪里去了,想都跑回家去了。丢下我
母子二人不管,真是可恨!”刚毅道:“洋兵已经攻城,皇太后皇上不如暂时出幸,免受洋
鬼子恶气!”太后道,“荣禄叫我留京,我意尚在未定。”刚毅道:“洋鬼子厉害得很,闻
他带有绿气炮,不用弹子,只叫炮火一燃,这种绿气喷出,人一触着,便要僵毙,所以我兵
屡败,两宫总宜保重要紧,何苦轻遭毒手。”何不叫拳匪前去抵敌?太后道:“照此说来,
只好暂避。但你们三人总要跟随我走。”三人齐声遵旨。太后复向王文韶道:“你年纪太大
了,我不忍叫你受此辛苦,你随后赶来罢!”王文韶道:“臣当尽力赶上。”光绪帝闻言,
亦开口道:“是的,你总快快尽力赶上罢!”太后又语刚毅、赵舒翘道:“你们两人会骑
马,应该随我走,沿路照顾,一刻也不能离开!”二人又唯唯连声。太后令他退出,整备行
装,候旨启行。三人才退,宫监来报洋鬼子已攻进外城了,太后忙回入寝宫,卸了旗装,唤
李莲英梳一汉髻,太后平时最爱惜青丝,乌云压鬓,垂老不白一茎。相传同治年间,李莲英
曾得何首乌,献入太后蒸服,因有此效,每当梳洗,必令莲英篦刷,莲英做了梳头老手,每
日不损太后一发。又善替太后装饰,向例宫中梳髻,平分两把,叫作叉子头,垂后的叫作燕
尾,莲英为太后梳成新式,较往时髻样尤高。油光脂泽,不亚玄妻。淡淡点缀,已见慈禧后
性质。这时改作汉髻,太后尚顾影自怜道:“讵料今天到这样地步。”当下叫宫监取一件蓝
夏布衫,穿在身上,又命光绪帝、大阿哥,及皇后瑾妃,统改了装,扮作村民模样,随召三
辆平常骡车,带进宫中,车夫也没有官帽。众妃嫔等,统于寅初齐集,太后谕众妃嫔道:
“你们不必随去,管住宫内要紧!”又命崔太监至冷宫,带出珍妃。珍妃到太后前,磕头请
安。太后道:“我本拟带你同行,奈拳众如蚁,土匪蜂起,你年尚韶稚,倘或被掳遭污,有
损宫闱名誉,你不如自裁为是。”珍妃到此,自知必死,便道:“皇帝应该留京。”太后不
待说完,大声道:“你眼前已是要死,还说甚么?”便喝崔某快把她牵出,叫她自寻死路。
光绪帝见这情形,心中如刀割一般,忙跪下哀求。太后道:“起来,这不是讲情时候,让她
就死罢,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叫那鸱枭看看,羽毛尚未丰满,就啄他娘的眼睛。”光
绪帝向外一顾,见崔太监已牵出珍妃。珍妃还是向帝还顾,泪眼莹莹,惨不忍睹。我且不忍
读此文,况在当局?不到一刻,崔监回报,已将珍妃推入井中。一个凶到底,一个硬到底。
光绪帝吓得浑身乱抖。太后道:“上你的车子,把帘子放下,免得有人认识。”光绪帝上了
车,太后令溥伦跨辕,自己亦坐入车内,放下帘子,叫大阿哥跨辕,令皇后瑾妃亦同坐一
车。又命李莲英道:“我知道你不大会骑马,总要尽力赶上,跟我走。”始终不忘老李。莲
英应命。太后复饬车夫,先往颐和园,倘有洋鬼子拦阻,你就说是乡下苦人,逃回家去。车
夫唯唯,天尚未明,三辆骡车,已自神武门出走,只端王载漪,及刚毅、赵舒翘,乘马随
行。途中幸没有洋兵拦阻,一直到颐和园,太后等入园坐了片刻,略用茶膳。外面又有太监
来报,洋鬼子追来了。太后忙率着皇帝等,上车急奔。
行了六七十里,日已西斜,还没有吃饭的地方。又行数里,到了贯市。贯市是个荒凉市
镇,只有一个回回教堂,有几个回子居住。太后见天色将晚,便令车夫向教堂借宿,回子还
算有情,慨然应允。进了教堂,便饬车夫觅购食物,怎奈贯市地方,寻不出什么佳点,只有
绿豆粥一物,由车夫买了一大盂,呈上两宫。太后、皇帝等人,见了这物,既是龌龊,又是
冰冷,本想不去吃它,怎奈饥肠辘辘,没奈何吃了一碗,勉强充饥。这等美味,应该叫他一
尝。教堂中本没有被褥等件,太后又不说真名真姓,哪个来侍奉老佛爷,到了夜间,随地卧
着,只太后睡一土炕,忍冻独眠,朦朦胧胧的睡了一回。比宁寿宫况味何如?光绪帝寤不成
寐,辗转反侧,未免自言自语道:“这等况味,统是义民所赐。”太后偏偏听见,便嗔道:
“你岂不知属垣有耳么?休要多嘴!”翌晨早起,出了教堂,又坐着骡车赶路。接连三日,
尚无官厅,统是随便歇宿,无被无褥,无替换衣服,也无饭吃,只有小米粥充饥。直到怀来
县,县令吴永,起初未得报告,毫无预备。忽闻太后到署,手忙脚乱,连朝服都不及穿着,
即由便衣跪接,迎入署中。太后住县太太房,皇上住签押房,皇后住少奶奶房。太后至房
中,手拍梳头桌道:“我腹饥得很,快弄点食物来吃!无论何物,都可充饥。”吴大令哪敢
怠慢,嘱厨子备了上等菜蔬,虽不及宫中的美备,比途次的粗茶稀粥,何止十倍?这时李莲
英早到,太后急命他改梳满髻,梳毕进膳。正大嚼间,庆亲王弈劻及军机大臣王文韶赶到。
太后极喜,并分燕窝汤赏给,且道:“你们三日内所受困苦,大约与我等相同,我等已狼狈
不堪了。”庆王、王文韶,谢过了恩,太后命庆王回京,与联军议和。庆王支吾了一会,太
后道:“看来只好你去。从前英法联军入都,亏得恭王弈䜣,商定和议,你也应追效前人,
勉为其难罢了。”庆王见太后形容憔悴,言语凄楚,不得已硬着头皮,遵了懿旨,在怀来县
休息一天,即告别回京。后人有诗咏两宫西狩道:
宫车晓出凤城隈,豆粥芜蒌往事哀。
玉镜牙梳浑忘却,慈帏今夜驻怀来。
欲知两宫西狩详情,及京中议和略状,统在下回表明,请看官再行续阅。
本回两录谏草,一为许、袁二公文,一为李伯相文。当时宫廷昏愦情状,两谏草中已备
载无遗,阅者读之,不能不为慈禧咎。迨联军入京,仓猝西走,犹必置珍妃于死地,然后启
程,妇人情性,辄蹈偏端,爱之则非常宠幸,虽为所播弄,至身败名裂而不恤;恶之则非常
痛恨,当艰难困苦之遭,且出一泼辣手段,殄绝私仇,以泄昔时之忿。故牝鸡司晨,惟家之
累,古人有深戒焉。西走之时,三日薄粥,一饱难求,曾不足以示罚,冥冥中殆隐有主宰,
不欲因此毙后,必俟瓦解土崩,而后促登冥箓欤?天道无凭若有凭,叶赫亡清之谶,其信也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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