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陕西平章塔察儿,驰奏到京,当由仁宗颁发密敕,令他暗中备御。塔察儿奉旨遵
行,佯集关中兵,请阿思罕、教化两人带领,先发河中,去迎周王和世,自与脱欢引兵后
随,陆续到河中府。待与周王相遇,托词运粮犒云南军,求周王自行检查,周王偏委着阿思
罕、教化两人,代为察收。不防车中统藏着兵械,一声暗号,军士齐起,都在车中取出凶
器,奔杀阿思罕等。阿思罕、教化手下,只有随骑数十名,哪里抵敌得住,一阵乱杀,将阿
思罕、教化两人,已剁作数十段。塔察儿遂麾军入周王营,谁知周王命不该绝,已得逃卒禀
报,从间道驰去。后来入都嗣位,虽仅半年,然究系一代主子,所以得免于难。塔察儿搜寻
无着,还道他奔回云南,饬军士向南追赶,偏周王往北急奔,待至追军回来,再拟转北,那
时周王已早远飏了。塔察儿一面奏闻,一面再发兵北追,驰至长城以北,忽遇着一支大军,
把他截住,以逸待劳,竟将塔察儿军,杀死了一大半,剩得几个败残兵卒,逃回陕西。
看官!你道这支军从何而来?原来是察合台汗也先不花,遣来迎接周王的大军。也先不
花系笃哇子。笃哇在日,曾劝海都子察八儿共降成宗,事见前文。应二十七回。嗣后察八儿
复蓄异谋,由笃哇上书陈变,请元廷遣师,夹击察八儿。时成宗已殂,武宗嗣立,遣和林右
丞相月赤察儿发兵应笃哇,至也儿的石河滨,攻破察八儿,察八儿北走,又被笃哇截杀一
阵,弄到穷蹙无归,只好入降武宗。窝阔台汗国土地,至是为笃哇所并。笃哇死后,子也先
不花袭位,又反抗元廷。初意欲进袭和林,不料弄巧成拙,反被和林留守,将他东边地夺
去。他失了东隅,转思西略,方侵入呼罗珊,适周王和世,奔至金山,驰书乞援。于是返
旆东驰,来迎和世。既与和世相会,遂驻兵界上,专待追军,果然塔察儿发兵驰至,遂
大杀一阵,扫尽追兵,得胜而回。和世随他入国,与定约束,彼此颇是亲暱,安居了好几
年。元廷也不再攻讨,总算内外静谧。
无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王和世,已经北遁,魏王阿木哥,却又东来。这阿木哥
是仁宗庶兄。顺宗少时,随裕宗即故太子真金。入侍宫禁,时世祖尚在,钟爱曾孙,特赐宫
女郭氏,侍奉顺宗。郭氏生子阿木哥,顺宗以郭氏出身微贱,虽已生子,究不便立为正室,
乃另娶弘吉剌氏为妃,便是武宗仁宗生母,颐养兴圣宫中,恣情娱乐的皇太后。屡下贬辞,
惩淫也。仁宗被徙怀州时,阿木哥亦出居高丽,至武宗时,遥封魏王。到了延祐四年,忽有
术者赵子玉,好谈谶纬,与王府司马脱不台往来,私下通信,说是阿木哥名应图谶,将来应
为皇帝。脱不台信为真言,潜蓄粮饷,兼备兵器,一面约子玉为内应,遂偕阿木哥率兵,自
高丽航海,通道关东,直至利津县。途次遇着探报,子玉等在京事泄,已经伏法,于是脱不
台等慌忙东逃,仍至高丽去了。
仁宗因两次变乱,都从骨肉启衅,不禁忆起铁木迭儿的密陈,还道他能先几料事,思患
预防,幸已先立皇子,方得臣民倾响,平定内讧,事后论功,应推铁木迭儿居首,因此起用
的意思,又复发生。这铁木迭儿虽去相位,仍居京邸,与兴圣宫中嬖幸,时通消息。大凡谐
臣媚子,专能窥伺上意,仁宗退息宫中,未免提起铁木迭儿的大名。那班铁木迭儿的旧党,
自然乘机凑合,撺掇仁宗,复用这位铁太师。仁宗尚有些顾忌,偏偏这兴圣宫中的皇太后,
又出来帮忙,可谓有情有义。传旨仁宗,令起用铁木迭儿再为右相。仁宗含糊答应,暗思复
相铁木迭儿,台臣必又来攻讦,不如令为太子太师,省得台臣侧目。主意已定,便即下诏。
越日即有御史中丞赵世延,呈上奏章,内陈铁不迭儿从前劣迹,凡数十事,仁宗不待览
毕,就将原奏搁起。又越数日,内外台官,陆续上奏,差不多有数十本,仁宗略一披览,奏
中大意,无非说铁木迭儿如何奸邪,不宜辅导东宫,当下惹起烦恼,索性将所有各奏,统付
败纸簏中。适案上有金字佛经数卷,遂顺手取阅,展览了好几页,觉得津津有味,私自叹息
道:“人生不外生老病苦四字,所以我佛如来,厌住红尘,入山修道。朕名为人主,一日万
几,弄到食不得安,寝不得眠,就是任用一个大臣,还惹台臣时来絮聒,古人说得天子最
贵,朕想来有甚么趣味!倒不如设一良法,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罢。”说毕,复嘿嘿的想了
一番,又自言自语道:“有了,就照这么办。”便掩好佛经,起身入寝宫去了。故作含蓄。
小子录述至此,又要叙那金字佛经的源流。这金字佛经,就是《维摩经》。仁宗尝令番
僧缮写,作为御览,共糜金三千余两。一部《维摩经》,需费如此,元僧之多财可知。此时
已经缮就,呈入大内,所以仁宗奉若秘本,敬置览奏室内,每于披览奏牍的余暇,讽诵数
卷,天子念佛,实是多事。这且不必细表。
且说仁宗有心厌世,遂诏命太子参决朝政。廷臣见诏,多半滋疑,统说皇上春秋正富,
为何授权太子,莫非铁木迭儿从中播弄不成?当下都密托近侍,微察上旨。侍臣在仁宗前,
尝伺候颜色,一时恰探不山甚么动静。只仁宗常与语道:“卿等以朕居帝位,为可安乐么?
朕思祖宗创业艰难,常恐不能守成,无以安我万民,所以宵旰忧劳,几无暇晷,卿等哪里知
我苦衷呢?”仁宗之心,不为不善,但受制母后,溺爱子嗣,终非治安之道。侍臣莫名其
妙,只好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过了数天,复语左右道:“前代尝有太上皇的名号,今太子
且长,可居大位,朕欲于来岁禅位太子,自为太上皇,与尔等游观西山,优游卒岁,不更好
么?”想了多日,原来为此。左右齐声称善,只右司郎中月鲁帖木儿道:“陛下年力正强,
方当希踪尧舜,为国迎麻,为民造福,若徒慕太上皇的虚名,实属无谓。如臣所闻,前代如
唐玄宗、宋徽宗皆身罹祸乱,不得已禅位太子,陛下为甚么设此念头?”这一席话,说得仁
宗瞠目无词,才把内禅的意思,打消净尽。嗣是复勤求治道,所有一切佛经,也置诸高阁,
不甚寓目。
会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令作佛事,释全宁府重囚二十七人,事为仁宗所闻,咈然
道:“这是历年弊政,若长此不除,人民都好为恶了。”想是回光返照,所以有此清明。遂
颁发严旨,按问全宁守臣阿从不法,仍追所释囚,还置狱中。既而中书省臣奏参白云宗总摄
沈明仁,强夺民田二万顷,诳诱愚俗十万人,私赂近侍,妄受名爵,应下旨黜免,严汰僧
徒,追还民田等语。仁宗一一准奏,并诏沈明仁奸恶不法,饬有司逮鞫从严,毋得庇纵,违
者同罪。这两道诏敕,乃是元代未曾见过的事情,不但僧侣为之咋舌,就是元廷臣僚,亦是
意料不及。
到了延祐七年元旦,日食几尽,仁宗斋居损膳,命辍朝贺。甫及二旬,仁宗不豫,太子
硕德八剌,焚香祷天,默祝道:“至尊以仁慈御天下,庶绩顺成,四海清晏。今天降大厉,
不如罚殛我身,使至尊长为民主。天其有灵,幸蒙昭鉴!”叙及此语,不没孝思。祝毕,又
拜跪了好几次。次夕,拜祝如故。无如人生修短,各有定数。既已禄命告终,无论如何祈
祷,总归没有效验,太子祷告益虔,仁宗抱病益剧。正月二十一日驾崩光天宫,寿三十有
六,在位十年。元世祖殂于正月,成、武、仁三宗亦然,这也是元史中一奇。史称仁宗天性
慈孝,聪明恭俭,通达儒术,妙悟释典,不事游畋,不喜征伐,不崇货利,可谓元代守文令
主。小子以为顺母纵奸,未免愚孝;立子负兄,未免过慈;其他行迹,原有可取,但总不能
无缺点呢!得春秋责备贤者之义。
仁宗已殂,太子哀毁过礼,素服寝地,日歠一粥。那时太后弘吉剌氏,便乘机宣旨,令
太子太师铁木迭儿为右丞相。越数日,复命江浙行省黑驴一作赫噜。为中书平章政事。黑驴
平时没甚功绩,且亦未有令望,只因族母亦列失八,在兴圣宫侍奉太后,颇得宠信,因此黑
驴迭蒙超擢,骤列相班。为下文谋逆张本。自是铁木选儿一班爪牙,又复得势。
参议中书省事乞失监,素谄事铁木迭儿,至是倚势鬻官,被台臣劾奏,坐罪当杖,他即
密求铁木迭儿到太后处说情。太后召太子入见,命赦乞失监杖刑。太子不可,太后复命改杖
为笞。太子道:“法律为天下公器,若稍自徇私,改重从轻,如何能正天下!”卒不从太后
言,杖责了案。
徽政院使失列门,复以太后命,请迁转朝官。太子道:“大丧未毕,如何即易朝官!且
先帝旧臣,岂宜轻动,俟即位后,集宗亲元老会议,方可任贤黜邪。”失列门惭沮而退。
于是宫廷内外,颇畏太子英明。独铁木迭儿以太子尚未即真,应乘此报怨复仇,借泄旧
恨。当下追溯仇人,第一个是御史中丞杨朵儿只,第二个是前平章政事萧拜住,第三个是上
都留守贺巴延,第四个是前御史中丞赵世延,第五个是前中书平章政事李孟。上都距京稍
远,不便将贺巴延立逮,赵世延已出为四川平章政事,李孟亦已谢病告归,独杨朵儿只、萧
拜住两人,尚在都中供职,遂矫传太后旨,召二人至徽政院,与徽政使失列门,御史大夫秃
秃哈,坐堂鞫问,责他前违太后敕命,应得重罪。杨朵儿只勃然大愤,指铁木迭儿道:“朝
廷有御史中丞,本为除奸而设,你蠹国殃民,罪不胜言,恨不即斩你以谢天下!我若违太后
旨,先已除奸,你还有今日么?”铁木迭儿闻言,又羞又恼,便顾左右道:“他擅违太后,
不法已极,还敢大言无忌,藐视宰辅,这等人应处何刑?”旁有两御史道:“应即正法。”
朵儿只唾两御史道:“你等也备员风宪,乃做此狗彘事么?”萧拜住对朵儿只道:“豺狼当
道,安问狐狸?我辈今日,不幸遇此,还是死得爽快。只怕他也是一座冰山了!”两御史不
禁俯首。
铁木迭儿怒形于色,顿起身离座,乘马入宫。约二时,即奉敕至徽政院,令将萧拜住、
杨朵儿只二人处斩。左右即将二人反翦起来,牵出国门。临刑时,杨朵儿只仰天叹道:“天
乎!天乎!我朵儿只赤心报国,不知为何得罪,竟致极刑?”
萧拜住也呼天不已。元臣大率信天。
既就戮,忽然狂飚陡起,沙石飞扬,吓得监刑官魂不附体,飞马逃回。都人士相率叹
息,暗暗称冤。
杨朵儿只妻刘氏,颇饶姿容,铁木迭儿有一家奴,曾与觌面,阴加艳羡,至此禀请铁木
迭儿,愿纳为己妇。铁木迭儿即令往取。那家奴大喜过望,赶车径去,至杨宅,假太师命
令,胁刘氏赴相府。刘氏垂泪道:“丞相已杀我夫,还要我去何用?”家奴见她泪珠满面,
格外怜惜,便涎着脸道:“正为你夫已死,所以丞相怜你,命我来迓,并且将你赏我为妻,
你若从我,将来你要什么,管教你快活无忧。”此奴似熟读嫖经。
刘氏不待言毕,已竖起柳眉,大声叱道:“我夫尽忠,我当尽义,何处狗奴,敢来胡
言?”说至此,急转身向案前,取了一剪,向面上划裂两道,顿时血流满面。复将髻子剪
下,向家奴掷去,顿足大骂道:“你仗着威势,敢来欺我!须知我已视死如归,借你的狗
口,回报你主,我死了,定要伸诉冥王,来与你主索冤,教老贼预备要紧!”骂得痛快,我
亦一畅。家奴无可奈何,引车自去,既返相府,适铁木迭儿在朝办事,便一口气跑至朝房,
据实禀陈。铁木迭儿大怒道:“这般贱人,不中抬举,你去将她拿来,令她入鬼门关,自去
寻夫便了。”旁有左丞张思明闻着这言,便向铁木迭儿道:“罪人不孥,古有明训。况山陵
甫毕,新君未立,丞相恣行杀戮,万一诸王驸马等,因而滋疑,托词谋变,丞相还能诿咎
么?”铁木迭儿沈吟半晌,方悟道:“非左丞言,几误我事。”遂叱退家奴,家奴怏怏自
回,杨妻刘氏,才得守节终身。张左丞保全不少。
铁木迭儿毒心未已,复奏白太后,捏造李孟从前过失,诽谤宫闱,不由太后不信,遂命
将前平章政事李孟封爵,尽行夺去,并将李孟先人墓碑,一律扑毁,总算为铁师相稍稍吐
气。只赵世延出居四川,一时无隙可寻,他就百计图维,阴令党羽贿诱世延从弟,前来诬告
世延。世延从弟胥益儿哈呼,利令智昏,竟诣刑部自首,只说世延如何贪婪,如何诞妄,其
实统是无中生有,满口荒唐。刑部早承铁木迭儿微意,据词陈请,诏旨不得不下,饬缇骑至
四川,逮问世延。小子有诗刺铁木迭儿道:
贤奸自古不相容,欲吁君门隔九重!
尤恨元朝铁师相,贪残已甚且淫凶。
未知世延曾否被害,且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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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本一守文主,其不能无失德者,类由铁木迭儿一人,炀蔽而成。大奸似忠,大诈似
信,非中智以上之君,末由烛其奸诈。仁宗第一中智者耳!故一用不已,至于再用;再用不
已,犹且今为太子太师。虽曰太后之主使,要亦仁宗之偏听不明,有以致之也!两藩之变,
幸而即平,否则喋血宫门,宁俟他日耶!至仁宗崩逝,铁木迭儿更出为首相,睚眦必报,妄
戮忠良,英宗虽明,内迫于太后,外制于师傅,且因居丧尽礼,无暇顾及,是英宗之纵奸,
情可曲原,而仁宗之贻谋不臧,未能诿咎可知也,读此回犹慨然于仁宗之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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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整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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