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文宗被冤魂一吓,惊倒床上,几乎晕厥过去。慌得皇后卜答失里,没了主意,忙匍
伏床前,口称该死,只求先皇先后,休念前嫌,保护太子性命要紧。但听太子冷笑道:“早
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夫妇瞒心昧己,毒死我等,今朝权在我手,看你等再能害我么?”卜
答失里又跪求道:“如能保全太子,愿做佛事三年,超荐先灵。”全然妇女口吻。太子又冷
笑道:“佛事么?只可欺人,不能欺鬼,我要索命,任你做佛事三十年,也无用处。”卜答
失里又道:“先皇后如不肯饶恕,宁可将我作代,皇子无知,还乞矜宥!”太子又道:“似
你狼心狗肺,自有现世的报应,不劳我辈出力。”隐伏后文。卜答失里还是磕头不已,太子
复欷歔道:“你既撇不掉你子,且再宽假数日,再作区处。”言已寂然。
斯时文宗亦已起床,闻得一派鬼言,不禁自怨自悔。寻见卜答失里尚是跪着,乃流泪
道:“你可起来,前事已经做错,跪求亦恐无益。”卜答失里方才起身,瞧着文宗下泪,也
觉满腹悽惶。转抚太子身上,仍同火炭一般,似醒非醒,似寐非寐,叫了数声,亦不见回
答,急得无法可施,与文宗泪眼相对。文宗道:“我初意原不欲立储,为了内外交迫,乃成
此举。看来先兄先嫂不肯容我过去,我只好改立皇侄,隐妥先灵,或可保全儿命呢。”卜答
失里道:“如果皇子病愈,总可改易前议。”
正商议间,忽外面呈入奏报,乃是豫王从云南发来,详述军情。当由文宗披阅,军事甚
是得手,请皇上不必忧虑等语。文宗心下少慰,遂属皇后善视病儿,自出宫视朝去了。
先是上都告变,各省多怀贰心,至燕帖木儿等战胜上都,内地方称平静。四川平章囊嘉
岱,前曾僭称镇西王,四出骚扰。应四十一回。至明宗即位,由文宗遣使诏谕,囊嘉岱方束
手听命,削王称臣。及明宗暴崩,文宗又复登极,闻囊嘉岱又有违言,乃召他入朝,诡称朝
廷将加重任,囊嘉岱信为真言,动身离蜀。一出蜀道,便由地方官吏,奉着密诏,将他擒
住,槛送入都。由中书省臣案问,责他指斥乘舆,立即枭首,籍没家资。
这消息传到云南,诸王秃坚,大为不服,遂与万户伯忽、阿禾等谋变。传檄远近,声
言:文宗弑兄自立,及诱杀边臣等情弊;遂兴兵攻陷中庆路,将廉访使等杀死,并执左丞忻
都,胁署文牍。一面自称云南王,以伯忽为丞相,阿禾等为平章等官,立城栅,焚仓库,拒
绝朝命。
文宗闻警,乃以河南行省平章乞住,为云南行省平章八番顺元宣慰使,帖木儿不花为云
南行省左丞,率师南讨,命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监制各军。
时有云南土官禄余,骁勇绝伦,名震各部,文宗令豫王妥为招徕,夹攻秃坚。禄余初颇
听命,招集各部蛮军,效力出征,连败秃坚军,有旨授他为宣慰使,并云南行省参知政事。
不防秃坚亦暗中行赂,买嘱禄余,教他背叛元廷。禄余贪利如命,竟归附秃坚,率蛮兵千
人,拒乌撒、顺元界,立关固守。
是时重庆五路万户军,奉豫王调遣,入云南境,为禄余所袭,陷入绝地,死得干干净
净。千户祝天祥,本为后应,亏得迟走一步,得了前军败耗,仓猝遁还。事为元廷所闻,再
遣诸王云都思帖木儿,调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与湖广行省平章脱欢,合兵南下。
诸路兵马,尚未入滇,帖木儿不花,又被罗罗思蛮,邀击途次,斩首而去,云南大震。
枢密院臣奏言秃坚、伯忽等势益猖獗,乌撒、禄余亦乘势连约乌蒙、东川、茫部诸蛮,
进窥顺元,请严饬前敌各兵,兼程前进,并饬边境慎固防守云云。于是文宗又颁发严旨,命
豫王阿纳忒剌失里等,亟会诸军进讨。且以乌蒙、乌撒及罗罗思地,近接西番,与碉门安抚
司相为唇齿,应饬所属军民,严加守备。又命巩昌都总帅府分头调兵,戍四川开元、大同、
真定、冀宁、广平诸路,及忠翊侍卫左右屯田。那时军书旁午,烽燧谨严,战守兼资,内外
巩固。
云南茫部路九村夷人,闻大军陆续南来,料知一隅小丑,不足抵御,乃公推头目阿斡阿
里,诣四川行省,自陈本路旧隶四川,今土官撤加伯,与云南连叛,民等不敢附从,情愿备
粮四百石,丁壮千人,助大军进征。当由四川省臣据实奏闻,文宗以他去逆效顺,厚加慰谕。
自此遐迩闻风,革心洗面,豫王阿纳忒剌失里,及诸王云都思帖木儿,分督各军,同时
竝集。还有镇西武靖王搠思班,系世祖第六子,亦领兵来会,差不多有十余万人,四面进攻。
先夺了金沙江,乱流而渡,既达彼岸,遇着云南阿禾军,并力冲杀,阿禾抵敌不住,夺
路溃退,官军哪里肯舍,向前急追。弄得阿禾无路可逃,只好舍命来争,猛被官军射倒,擒
斩了事。
进至中庆路,又值伯忽引兵来战,两军相遇于马金山,官军先占了上风,如排山倒海一
般,掩杀过去。伯忽虽然勇悍,怎禁得大军压阵,势不可当。又况所统蛮军素无纪律,胜不
相让,败不相救。看看官军势大,都纷纷如鸟兽散。剩得伯忽孤军,且战且行,正在势穷力
蹙的时候,斜刺里忽闪出一支伏兵,为首一员大将,挺枪入阵,竟将伯忽刺死马下。这人非
别,乃是太宗子库腾孙,曾封荆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与武靖王搠思班,同镇西南。至是
闻大军进讨,他竟带领亲卒,遶出伯忽背后,静悄悄的伏着,巧巧伯忽败走,遂乘机杀出,
掩他不备,刺死伯忽。
当下与豫王等相会,彼此欢呼,合军再进,直入滇中。秃坚走死,禄余远遁。云南战
事,无甚关系,所以随笔叙过。乃遣使奏捷,回应上文。且请留荆王镇守,撤还余军。
文宗视朝,与中书省臣等会议,佥云南征将士,未免疲乏,应从豫王等言。乃命豫王等
班师还镇,留荆王屯驻要隘,另遣特默齐为云南行省平章,总制军事。
特默齐抵任后,复遣兵搜剿余孽,适值罗罗思土官撤加伯,潜遣把事曹通,潜结西番,
欲据大渡河,进寇建昌。特默齐急檄云南省官跃里铁木儿,出师袭击,将曹通杀毙,又一面
令万户统领周戡,直抵罗罗思部,控扼西番及诸蛮部。土官撤加伯,无计可施,竟落荒窜去。
既而禄余又出招余党,进寇顺元等路。云南省臣,以禄余剽悍异常,欲诱以利禄,招他
归降。乃遣都事诺海,至禄余砦中,授以参政制命。禄余不受,反将诺海杀死。都元帅怯
烈,素有勇名,闻诺海遇害,投袂奋起,夤夜进兵,击破贼砦,杀死蛮军五百余人。秃坚长
弟必剌都古彖失,举家赴水死,还有幼弟二人,及子三人,被怯烈擒住,就地正法。只禄余
不知下落,大约是远奔西裔了,余党悉平,云南大定。了结滇事。
文宗以西南平靖,外患已纾,倒也可以放心。只太子阿剌忒纳答剌疹疾未痊,反且日甚
一日,有时热得发昏,仍旧满口谵语,不是明宗附体,就是八不沙皇后缠身。太医使朝夕入
宫,静诊脉象,亦云饶有鬼气,累得文宗后卜答失里祈神祷鬼,一些儿没有效验,她已智尽
能索,只好求教帝师,浼她忏悔。帝师有何能力,但说虔修佛事,总可挽回,乃命宫禁内
外,筑坛八所,由帝师亲自登坛,召集西僧,极诚顶礼。今日拜忏,明日设醮,琅琅诵经,
喃喃呪呪,阖宫男妇,没一个不斋戒,没一个不叩祷,吁求太子长生。连皇后卜答失里,时
宣佛号,自昼至暮,把阿弥陀佛及救苦救难观世音等梵语,总要念到数万声。佛口蛇心,徒
增罪过。怎奈莲座无灵,杨枝乏力,任你每日祷禳,那西天相隔很远,何从见闻。
卜答失里无可奈何,整日里以泪洗面,起初尚求先皇先后保佑,至儿病日剧,复以祝祷
无功,改为怨诅。一夕坐太子床前,带哭带詈,忽见太子两手裂肤,双足捶床,怒目视后
道:“你还要出言不逊么?我因你苦苦哀求,留你儿命,暂延数天,你反怨我骂我,真是不
识好歹!罢罢!似你这等狠妇,总是始终不改,我等先索你长儿的性命,再来取你次儿,教
你看我等手段罢!”原来文宗已有二子,长子名阿剌忒纳答剌,次子名古纳答剌,两子都尚
幼稚。此次卜答失里闻了鬼语,急得甚么相似,忙遣侍女去请文宗。
文宗到来,太子又厉声道:“你既想做皇帝,尽管自做便罢,何必矫情干誉,遣使迎
我?我在漠北,并不与你争位,你教使臣甘言谀词,硬要奉我登基。既已忌我,不应让我,
既已让我,不应害我,况我虽曾有嗣,也不忍没你功劳,仍立你为皇太子,我若寿终,帝位
复为你有,你不过迟做数年,何故阴谋加害?害了我还犹是可,我后与你何嫌?一个年轻孀
妇,寄居宫中,任她有甚么能力,总难逃你手中。你又偏信悍妇,生生的将她酖死,全不念
同胞骨肉,亲如手足?你既如此,我还要顾着什么?”文宗至此,也不禁五体投地,愿改立
鄜王为太子。只见太子哈哈笑道:“迟了!你也隐受天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积因成
果,莫谓冥漠无知呢!”暗伏文宗崩逝之兆,然借此以唤醒世人,恰也不少!
文宗尚欲有言,太子已两眼一翻道:“我要去了!你子随了我去,此后你应防着,莫再
听那长舌妇罢!”这语才毕,文宗料知不佳,急起视太子,已经喘做一团,不消半刻,即兰
摧玉折了。看官!你想此时的文宗,及皇后卜答失里心下不知如何难过。呼吁原是没效,懊
悔也觉无益,免不得抚尸恸哭,悲痛一回。
文宗以情不忍舍,召绘师图画真容,留作遗念。兄嫂也是骨肉,如何忍心毒死!一面特
制桐棺,亲自视殓,先把儿尸沐以香汤,然后着衣含玉,一切仪式,如成人一般。后命宫内
广设坛场,召集西僧百人,追荐灵魂。忙碌了好多日,乃令宫相法里,安排葬事,发纼时,
役夫约数千名,单是舁送灵轝人夫,也有五十八人,差不多如梓宫奉安的威仪。俟祔葬祖陵
后,又饬营庐墓,即嘱法里等守护。一面将太子木主,供奉庆寿寺,仿佛与累朝神御相等。
视子若祖考,慈孝倒置。
丧葬才毕,次儿古纳答剌,又复染着疹疾,病势不亚皇储。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文宗
帝后,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宫廷内外,也道是先皇先后不肯放手,顿时风声鹤唳,无在非
疑,杯影虵弓,所见皆惧。文宗图帖睦尔及皇后卜答失里凄凄惶惶,闹到发昏第一章,猛然
记起太平王燕帖木儿足智多谋,或有意外良法,乃亟命内侍宣召。燕帖木儿如命即至,由文
宗帝后与他熟商。奈燕帖木儿是个阳世权臣,不是冥中阎王,至此也焦思苦虑,想不出甚么
法儿。及见帝后两人,衔着急泪,很是可悲,乃委婉进言道:“宫中既有阴气,皇次子不应
再居,俗语有道,趋吉避凶,据臣看来,且把皇次子避开此地,或可化凶为吉。”文宗道:
“何处可避?”燕帖木儿道:“京中不乏诸王公主,总教老成谨慎,便可托付。”皇后卜答
失里即插口道:“最好是太平王邸中,我看此事只可托付了你,望你勿辞!”燕帖木儿道:
“臣受恩深重,敢不尽力!但在臣家内,恐怕有亵,还求宸衷再酌!”文宗道:“朕子即卿
子,说甚么亵渎不亵渎!”燕帖木儿又道:“臣家居比邻,有一吉宅,乃是诸王阿鲁浑撤里
故居,今请陛下颁发敕令,将此宅作为皇次子居第,俾臣得以朝夕侍奉,岂不两便!”文宗
道:“故王居宅,未便擅夺,不如给价为是。”燕帖木儿道:“这是皇恩周浃,臣当代为叩
谢。”说罢,便跪地叩首。文宗亲手搀扶,叫他免礼,且面谕道:“事不宜迟,就定明日
罢。”燕帖木儿领旨而出,即夕办理妥当,布置整齐。次日巳牌,又复入宫,当即备一暖
舆,奉皇次子古纳答剌卧舆出宫。小子有诗咏道:
频年忏悔莫消灾,无怪皇家少主裁。
幸有相臣多智略,奉儿载出六宫来。
毕竟皇次子能否病愈,容俟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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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之变,声讨文宗,可谓名正言顺。事虽未成,亦足以褫文宗之魄,故本回于秃坚等
有恕词。惟禄余反复无常,心怀叵测,且系群蛮首领,有志乱华,所以特别加贬耳。至于太
子殁后,次子复遇疹疾,史称市阿鲁浑撤里故宅,令燕帖木儿奉皇子居之,后儒不察,以为
遣子寄养,蹈汉覆辙。夫文宗溺爱情深,观于太子之逝,丧葬饰终,何等郑重,顾肯以孑遗
之次子,寄养他家乎?揆其原因,必由宫中遇祟,连日来安,一儿已殇,一儿又病,不得已
而出此,著书人从明眼窥出,既足以补史阙,复足以儆世人。是固有心人吐属,非好谈鬼怪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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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整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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