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史话
一一○、督军团和公民团大闹北京

    民国6年4月6日,美国对德宣战。12日,美国驻华公使向美国政府建议借款中国以促
成中国对德宣战,同时,日本公使谒黎,声明中国如因参战引起内争,日本政府愿意采
取立即援助中国政府的行动,这显然是表示对段的积极支持。
    段早已决心对德宣战,并不重视总统的反对和国会中还有部分不同的意见,所顾虑
的只是北洋军和北洋附属军将领的反对,如果不把他们的态度改变过来,就引起北洋派
的分裂和全国的混乱,从而动摇他的政权。因此,4月中旬他用急电召集各省督军进京讨
论外交问题,并且说如果不能亲身来京,请派全权代表参加会议。段本来打算召集全国
军事会议,讨论裁兵节饷的问题。这个会议,决定与讨论外交问题的会议合并举行。众
议院议员黄攻素质问政府为什么要召集军事会议解决外交问题,于是段对外乃不用军事
会议之名,可是实质上则确是军事会议。
    段原意想把冯国璋、张勋、陆荣廷三人邀来参加会议。他派靳云鹏到南京迎接冯,
并且一再电请张、陆两人务必抽出时间北来。可是冯上次到北京,就知道外交关系和府
院关系都很复杂,他觉得已经受人利用,因此借口防务重要不能分身,改派代表参加会
议。由于段一再来电催促,他就装病向北京政府请假,他懂得在紧要关头生“病”。至
于张勋也不愿意在段的手下充当一个不愉快的配角,所以坚决拒绝北来。陆荣廷已经从
左右为难的政治斗争场所脱身,来到风光明媚的西湖,自然也不肯再到北京了。
    首先应召到北京的是北洋派急先锋倪嗣冲,他在蚌埠动身时还发表了对德宣战一定
会引起亡国之后果的反战论调。到天津时公开地骂主张对德宣战的梁启超是“亡国文妖”;
他还不懂得北京政府的行情,以为总统是一国的元首,地位在内阁总理之上,因此到北
京时不先见总理而先见总统。他原来不是段的爪牙和北洋派的嫡派,而黎、段两人对他
的印象都很恶劣。他见黎时态度非常恭顺,保举侄儿倪毓棻为陆军中将,保举儿子倪幼
忱为陆军少将。过去他在权威赫赫的袁大总统的面前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满以为
这位“宽厚慈祥”的总统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不料黎对段内阁召集军事会议这一举动本
来很不痛快,对倪更存有厌恶之心,又想借一个军阀开刀以立威,因此沉下脸色来大声
叱斥说:“怎么,你到北京来是为你的侄儿、儿子谋功名富贵的吗?他们配当中将、少
将吗?”倪想不到碰了这么大的钉子,只得喏喏连声地退出来。
    倪又跑去谒段。段虽然对他同样厌恶,却态度和蔼可亲地向他详细说明对德宣战并
不需要出兵的内幕。于是,这个反对参战最力的地方军阀顿然变成了主张参战最力的健
将,从参战足以召亡的论调转为参战始能图存的论调,并且大声疾呼地说:“应当无条
件加入!加入愈快愈好!”
    继倪嗣冲之后,先后应召到北京的有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赵倜、山东督军张
怀芝、江西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福建督军李厚基、吉林督军孟恩远、直隶督军
曹锟、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都统蒋雁行等。其余北方和西南各省督军都派代表列席。
4月25日,军事会议开幕,出席和列席的督军、督军代表20余人,海军总长程璧光和陆军
训练总监张绍曾也都被邀参加。段亲自主席,说明召集这次会议是为了讨论军制和外交
问题。督军公推李纯代表发言,关于外交问题,会议前已经接洽好,大家都不反对对德
宣战,各督军并拟一同到协约国各公使馆联络感情。段早已准备好一张签名单,上面写
着“赞成总理外交政策”八个字,请各省督军和代表亲笔签名。以一个省区或一个军区
(包括护军使)为一权,共计25权,全场一致签名。这种表决方法,正像以前袁世凯所
召集的国民会议代表一致投票赞成君主制度一样,是“旧戏重演”。
    随后段提出统一军队编制,规定军官标准以及裁兵节饷等问题。当然,叫督军们赞
成对德宣战而不要真的出兵是容易做得到的,叫督军们裁兵节饷可就影响到他们的切身
利害,大家都不愿接受,而段也没有坚持下去。因此,以后继续举行军事会议时,各督
军都不出席而只有代表参加,段也不出席主持而改派陆军部次长傅良佐为主席,始终没
有作出决定来。这次军事会议就成为只讨论外交而不解决军事的一种会议了。
    督军们联袂拜会协约国各公使,各公使也居然设宴招待他们。
    5月1日,国务会议正在举行,忽然闯进来二十几个督军和督军代表要求参加会议,
这又是在国内政治上从来未有的事情。各督军公然在会议上纷纷发言,首先是倪嗣冲主
张无条件加入协约国,快快加入。张怀芝接着说:“地方上老百姓都是要打德国的,如
果不尊重民意,就会闹出风潮来,咱们地方官负不起这个责任。”孟恩远、李厚基也都
随声附和。这时外交总长伍廷芳已提出辞职、教育总长范源濂正在请假中,都未出席阁
议,财政总长李经羲未就职,内务总长未补人,交通总长许世英因贿案被免职逮捕,因
此参加阁议的只有海军总长程璧光、农商总长谷钟秀、司法总长张耀曾三个人。这三个
阁员都没有提出不同的意见,对德宣战问题就是这样算在国务会议上通过了。
    5月2日,段在迎宾馆邀请两院议员举行茶会,要求通过对德宣战案。参议院议长王
家襄表示,此案提到国会来,两院议员一定本良心上的主张,来履行代表国民的神圣职
责。段请众议院议长汤化龙表示意见,汤用手指搔着头皮,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段就举
杯请大家略用茶点而散。
    当天下午,日、英、法三国公使在法国公使馆举行会议后,即电约外交总长伍廷芳
在迎宾馆见面。日本公使林权助代表各公使发言,表示协约国愿以诚意与中国政府商议
中国参战后应得的权利,以释议会之疑。林权助又于同日以代表各公使的身份谒见黎,
表达此意。
    同一天,段派王宠惠到上海疏通反对宣战的孙中山和唐绍仪等。
    对德宣战案原定于4日提交国会。根据当时的观察,国会中各党派的趋向,政学会反
对参战的议员本来占有多数,但是由于该会领导人参加了内阁,不便坚持反对;研究系
议员是全体赞成参战的;益友社的意见不一致;丙辰俱乐部的反对倾向较为明显。大体
上,各党派对于这样一个有关国家的重大问题并不热心研究,而只是以党派和个人的利
益为出发点来决定自己所应采取的态度。段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又请各督军于5月4日
假迎宾馆疏通议员。因此又将该案延缓提交国会。
    5月4日,以王占元、张怀芝、孟恩远、李厚基、曹锟、赵倜、阎锡山、倪嗣冲及各
省督军代表的联合名义邀请两院全体议员赴迎宾馆举行招待会,到会议员400余人。督军
团公推善于词令的李厚基致词。他说:“我本人当初就是一个反对对德宣战的。譬如一
个医生,在没有了解病人的病情以前,作不出正确的诊断来。我们到北京后,经过‘望、
闻、问、切’,就知道中国有对德宣战的必要,而且不应当先提条件然后决定参战。譬
如我们有朋友和仇人打架,我们先向朋友索取一笔报酬才肯助以一臂之力,这个道理是
讲不通的”。议员由汤化龙代表两院议员致答词说:“李督军的话,可供同人参考。军
人与国会接头,这还是民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这是一种可喜的现象,现在军人也居然
认识国会,并且重视国会了。当然,国会对军人的意见也应予以重视。关于外交方针,
全国应当一致,不能像一条头向东尾向西的蛇一样,蛇尾没有眼睛,是会把蛇身导向火
坑的。此案未经讨论,我不能代表同人发表意见,但是我可以代表同人感谢各位督军认
识国会和重视国会的盛意。”
    就在督军团招待国会议员的同一天,段又指使各督军到公府见黎,想利用督军团的
联合声势威胁黎,嗣后不得再阻挠内阁关于外交问题的决定。这次又是倪嗣冲首先开口,
重复着他逢人便说的“只有对德宣战中国才能立足于国际舞台”的老调。黎知道他们是
受了段的指使,在威胁国会之后进一步地跑来威胁他,因此他的满腔怒火实在没有方法
按捺下来,当面痛斥各督军不应擅离职守跑到北京来开会,不应以军人的身份闯入国务
会议场所干预国政,不应擅自成群结队与外交团直接周旋。他气忿忿地说:“宣战媾和
是本大总统的特权,不许你们侵犯,你们责在守土。”
    当倪嗣冲提到“各国公使都希望我们参战”的时候,黎的气就更大了,他大声地怒
吼:“你是省长,凭什么资格和外交团说话?”倪又强辩他这次到北京来是奉召参加军
事会议的,不能算是擅离职守。黎怒斥说:“你是省长,凭什么资格参加军事会议?”
    这是北洋军人首次受到的厉声呵斥。当袁世凯权威极盛的时期,总是惯于用好言好
语和高官厚爵羁縻他们,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素称宽厚慈祥的黎会给他们这样大的钉子碰。
究竟总统是一国的元首,他们受了气也还不敢当面挺撞,只得诺诺连声地退出来。
    当天晚上,公府举行小圈子的秘密会议,讨论怎样对待专横跋扈的段。黎的军事幕
僚都说,今天总统的脾气发得真好,这一来可使这些老粗们不敢再来欺负总统。黎自己
也觉得他的脾气不应当老是闷在肚子里,发出来是有好处的。
    同一天晚上,另外一个小圈子的秘密会议在府学胡同段寓举行。段也觉得局势很严
重,总统和国会两关都不容易打通。他认为黎予督军团以难堪,言下不胜愤慨。此时傅
良佐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没有大不了的事,总统不盖印,就驱逐总统!”国会不通
过,就解散国会!张国淦认为这不是办法,一切问题应当在轨道上进行。段考虑了一下,
也就接口说:“对,我们应当按轨道办事!”
    段的轨道不是别种轨道,而是袁世凯的轨道,就是武力威胁与伪造民意双管齐下。
他指使各督军策动各省人民团体,发表向政府请愿提早对德宣战的文电,因此,各省
“人民团体”纷纷发出来这类的电报,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文章,使人联想到袁世凯在表
决国体时期发动各省通电一致赞成君主制的旧时情景。所不同的,只是段的手法更欠高
明,有些上海“人民团体”的电报是从北京电报局发出来的,而从上海电报局发到北京
来的,却是上海商会和各团体反对中国参战的电报。
    黎本拟通电各省省议会、商会及各团体征求对参战问题的意见。黎知道全国各地的
这些团体都是反对参战的,因此想利用“民意”来对抗段的“军意”,借以壮大自己的
声势。他手下有些策士(非军事幕僚)认为这样做将使北京政府陷于极端严重的危机,
黎便有所顾虑而不敢发出这个电报了。
    5月6日,段偕同各阁员到公府,请黎在拟就了的关于对德宣战案的咨交国会文上盖
印。黎说:“这个问题关系不小,我们应当多加考虑。”范源濂又首先站起来当面指斥
黎“优柔误国”。他抑制不住十分激动的情绪,在说完了这段话之后,竟然暴跳如雷地
冲出去,因为用力太猛,关门时竟把门上的玻璃震碎了。接着,段默不发言,悻悻地不
告而去。黎也不说一句话,示意把印盖好,将原件交与张国淦带回国务院。
    黎立刻找司法总长张耀曾单独到公府谈话。黎问他:“国会不通过参战案,他们能
不能解散国会?”张回答说:即使解散国会,也应召集新国会,通过宣战案后,才能公
布执行。但是《约法》并无解散国会的规定,违反《约法》就等于谋叛。”黎不禁神情
旺盛地说:“对,谋叛就是造反!”此时黎把他的一线希望寄托在国会上,因为国会中
为数不少的政学会议员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同时他又知道段的外交方针在未提交国
会之前首先取决于军事会议,并且指使督军团对国会采取表面联络而意在威胁的行动,
已经引起了国会方面的很大反感,除研究系外,各党派议员都不甘心做段的工具,看上
去参战案有难于在国会通过的趋势。
    5月7日,对德宣战案提交到国会表决。
    5月8日,段在国务院邀请国会各党派主要人员108人举行谈话会,解释对德问题的四
个疑点:第一,说明俄国发生革命,俄、德单独媾和的谣言没有根据;第二,保证参战
后对日本没有秘密外交,中国政府并不偏重一国;第三,对德宣战后中国没有实际战争,
全国无施行军法的必要;第四;德国现已转攻为守,没有取得最后胜利的可能。
    当天晚上,国会中各党派纷纷开会讨论对外交问题所应采取的态度。宪法研究会
(研究系)决定同意政府对德宣战的政策,益友社反对无条件地对德宣战,政学系反对
和赞成的两派旗鼓相当,表决时反对派仅多获数票勉强超过半数。事实上国会对参战问
题意见非常混乱,除研究系旗帜鲜明外,没有一个党派能够有坚定不移的主张,也没有
一个党派能够有全体一致的主张。
    正在这时,张勋忽然来电说,内阁及军事会议所决定的外交方针不能变更,如果国
会反对,就要采取最激烈的方法对付国会。
    5月8、9两日,北京城忽然出现了“五族公民”、“陆海军人代表”这些光怪陆离的
队伍,手持白布小旗,在象坊桥国会附近一带蠕蠕而动。10日下午,众议院举行全院委
员会审查对德宣战案时,这些“公民团”从四面八方聚集有2000余人,看见议员走过,
就投以各种各色的“请愿书”和“警告”传单,议员如果拒不接受,就被他们拉下车来
施以殴打,当场受到殴打的有邹鲁、吕复、田桐、陈策、吴宗慈、郭同等10余人,田桐
受伤最重。“公民团”推举代表张尧卿等到众议院楼上议长室会见了议长汤化龙,要求
在秘密会议上允许他们列席旁听,汤以不合议场规则加以拒绝。他们公然威胁国会必须
当天通过政府提交的对德宣战案,否则“公民团”对国会和议员将采取激烈手段,请大
家慎重考虑。众议院门外布满了武装警察,议场的四面便门都有佩带手枪的警官把门警
戒,对议员们加以“保护”。被保护的议员都被禁止出外,而“公民”代表们却可以出
入自由。
    议长打电话到处求救,电话一直打到总统府和国务院。总统说:“已请段总理即刻
处理这件事。”国务院回答说:“总理已派警察总监吴炳湘即刻到国会来处理这件事。”
“保护”国会的警察和宪兵们,和“公民团”彼此不相侵犯。在外面指挥“公民团”和
走进会场里自称为“公民代表”的,是陆军部咨议和差遣张尧卿、刘世均、刘文锦、赵
春霆、吴光宪、赵鹏图等,还有众议院技士白亮、中华大学校长孙熙泽。有人看见国务
院参议陈绍唐乘坐汽车往来指挥,还有人看见靳云鹏、段芝贵也曾到场指挥。至于那些
摇旗呐喊的“公民”们,有一小部分是北京城里的军人和警察,大部分是乞丐、杠夫和
失业游民。
    下午2时半国会开会时,无论任何党派的议员都以十分忿怒的心情,主张段内阁如果
不解决这个突发事件,就不讨论对德宣战案。因此,全院委员会改为大会。大会开会时,
议员张伯烈首先提议请内阁总理、内务总长、司法总长三人到会,质问北京秩序是否尚
能维持。这个提议立刻获得全场一致的通过,议长就分途打电话请段等出席,一面宣告
停会以待。
    一直到下午5时,范源濂才赶到国会,自称抱病而来,并且声明对“公民”请愿事前
毫无所闻,当令警察予以解散,在“公民”未解散前他愿留在国会不走。他到议长室用
电话催请段到院,并责成军警解散包围众议院的“公民团”。段回答说:“已命吴炳湘
解散公民,俟公民解散后即到院”。此时院外叫骂声和拍掌声闹成一片,国会工友出外
购卖食物回来,都被“公民团”围拢来抢夺一空。“保护”的警察看见这种情形,就把
各扇门都关了起来。据说是怕“公民团”冲进来对议员有所不利。议员们并不因此惊慌。
他们说:“民国二年十月六日选举总统时,我们已领教过,现在是第二次,我们有了经
验,就不怕什么了。”6时左右,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到了,但是“公民团”仍然包围国
会不散,而这位警察总监也并不下令解散他们,仅派警官招请“公民团”代表数人入内,
婉劝他们先行撤退,有话从长计议。“公民团”代表要求面见汤议长或范总长,汤避不
见面,就由范在议院警卫长室接见他们。他们提出了三项意见:一、要求国会当天通过
对德宣战案;二、国会如不通过,要求政府解散国会;三、政府如不解散,公民将自动
捣毁国会。7时半左右,门外“公民团”的喧哗声忽然静止下来。他们分别排成了两行,
让出空道,原来是段总理的汽车到了。段下车时,“公民团”摇旗欢呼,掌声雷动,段
满脸挂着笑容,疾行入院。
    国会因总理已到而继续开会。段出席发言说:“人民到国会来进行和平请愿,不应
当以武力强迫解散。如果这样做了,就会引起军民冲突和不幸流血事故。因此,我们只
能采取和平劝导的方法。”对于“公民”请愿一举,他诿称不知。议长宣布暂时休息,
请总理于一小时之内解散门外“公民”,即引导段与范源濂及随同到院的陆军次长傅良
佐等到议场后面的国务员休息室休息。
    段派吴炳湘到门外进行和平劝导,向“公民团”代表高声喊道:“大家今天请退,
有事明天再来”!人丛中就有一个人站在凳子上向群众演说道:“如果明天议员不到会,
我们就去捉他们!如果明天开不成会,就请政府解散国会!如果政府不接受人民的意见,
就放火烧掉国会。”群众报以热烈经久的掌声,但仍不散。
    国务员休息室里坐着几尊“木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倒是议员休息室里谈笑
风生,大家都说找到段总理为质,我们就更不怕外面的“公民”逞凶了。事实正是如此,
“公民”把议员包围在院内,议员又把总理包围在休息室内。议员最难忍受的是饥饿,
幸而国会隔壁就有政余俱乐部和政学会这两个党派的聚会场所,从那里抛进来大批面包
饼干,因此饥饿的一关也就困不住议员了。在休息时间,被“公民”打伤了的邹鲁忽然
攘臂而起,忿忿地说:“公民打得我们议员,我们议员为什么打不得总理!”他要冲进
国务员休息室去打段,经大家竭力劝阻而罢。
    “公民”包围国会的问题一直僵持到晚间9时,终于没有得到解决。竟有一些公民向
议院内投掷砖瓦,意在恫吓议员接受他们当晚通过对德宣战案的要求,不料一块飞石击
中了跑到国会来采访新闻的日本联合通讯社记者中野,段恐因此引起外交事件,才命令
吴炳湘从电话中招来一队骑兵把“公民团”驱散。
    国会于9时半继续开会。范源濂保证加强国会的警卫工作,命北京城内各区警察加意
保护议员住宅的安全,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同样事故,希望议员勿因今日意外而介怀。
说完了这些话,段与范源濂等偕同退席。
    这时已是晚10时半,议员们再也没有心情继续讨论,当天的会议就此结束。被围达
10小时之久因而疲乏不堪的议员们从议场里走出来,在军警的层层“保卫”下鱼贯而出,
但是都找不到代步工具,因为他们私备的马车或人力车有的被“公民”捣毁了,有的看
见风色不对逃跑了。
    段所谓“按照轨道办事”,就是组织“公民”打手以威胁国会的一种轨道。第二天,
有所谓京津各界公民联合请愿团24000余人发表通电,痛斥“政府当场指使警察,滥用职
权,威迫解散。”“公民”代表吴光宪、白亮到地方检察厅控告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蹂
躏人权。
    “公民团”事件发生后,全国舆论大哗。国民党系阁员伍廷芳、程璧光、张耀曾、
谷钟秀建议内阁总辞职以明责任,段不肯接受,于是这四个人都单独提出辞呈。因此,
5月12日国务会议举行例会时,只剩下段一个人出席,院秘书长张国淦劝段暂时引退。段
还以为我不自动辞职,总统其奈我何?根据段的见解,如果总统下令免他的职,他本人
拒绝副署,这道命令就不能发生效力。但是张国淦援引内务总长孙洪伊被免职的一个前
例,那道命令未经孙洪伊副署,但是事实上已经发生效力。因此认为总统要免内阁总理
的职,可以用同样的手绩办理。段被这句话提醒,才叫他赶快备好辞呈。当天晚上,刚
回国不久的徐树铮忽然跑到张国淦的家里大肆咆哮:“你受了府方的指使,压迫总理辞
职,将来北洋派瓦解,惟你是问!”接着,国务院秘书涂凤书携带辞职稿到府学胡同交
段审核,被徐树铮抢在手里当面扯碎,从此段也不再提及辞职的话了。
    段每天照常到院办公,他还打算俟参战案在国会通过后,即着手组织国防内阁,增
设不管部阁员数人。他似乎满有把握地认为国会一定会通过参战案,而内阁也不会有严
重危机,他一连用三道咨文催促众议院从速通过对德宣战案。
    这时国会中各党派的态度已由不一致而趋于一致,都主张先解决内阁问题,后讨论
外交问题。只有研究系议员于12日开内部会议时,决定了维持内阁及疏通国民党系议员
通过参战案的方针。
    黎对段照常到院办公感到惊奇。他向幕僚们得意地说:“且看他的独脚戏唱到几时?”
他对各阁员的辞呈都批了“交院”两个字,只是对伍廷芳的辞呈留中不发。有人问他,
为什么伍总长的辞呈不交院并案办理。他闪烁其词地说:“为了外交的关系。”这是骗
人的,事实上他是决心留伍继续任职,以便于适当时期派他代理内阁总理。
    12日,督军团在倪宅举行紧急会议,倪嗣冲建议阻止总理辞职以免北洋派解体,在
内外问题未解决之前,大家留在北京,并对国会议员继续施以压力。13日,各督军或以
同乡关系,或以地方长官的身份,分别设宴招待国会议员,请其维持段内阁并通过对德
宣战案。15日督军团全体联名在外交大楼招待全体国会议员,仍推善于词令的李厚基致
词,首先声明“公民团”事件乃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希望各位议员以国家为重,不要
因此动感情。李厚基且频频作叩首状,但是那天赴会的议员只有215人,场面非常冷落。
    其实,各督军并不完全都是拥护段的,有的属望王世珍,有的推重徐世昌。他们为
了维持北洋派的团体利益,主张由与北洋派有直接关系的人物组织内阁,这是唯一的共
同之点;至于留段或者别有推戴,则意见并不一致。只有倪嗣冲和张作霖对段最卖气力。
他是“公民团”事件的幕后人和督军团的“发电机”。张在此时拍来电报说:“我总理
当代灵光,舍身救世。进退之际,全局攸关。国是杌陧,继起无人。与其瓦全而未必能
全,毋宁玉碎而不至于碎。应请钧座奋最后之决心,挽狂澜于既倒。无论任何地步,作
霖不才,愿随海内豪杰,执鞭弭以从公后。”
    “公民团”事件发生后,黎派哈汉章到南京,想联合冯国璋作为倒段的同盟军。冯
表示王士珍组阁最为适宜,并发表铣电(16日)对“公民团”包围议会一举表示不满。
这是北洋派直系军人与皖系军人不合作的一种反映。16日,黎召王士珍入府商讨组阁问
题。但是王没有勇气取段而代,坚决拒绝组阁,因此内阁问题仍然僵持不决。
    “公民”的来源是什么呢?据北京《醒华报》载有“公民”王合新来函一件内云:
“鄙人来京谋事未遂,前日由同乡合肥人陆军部秘书谭君毅甫介绍加入公民请愿团,当
时言定自十二点钟起,随大家包围议院,每点钟给大洋五角,散时立付。并云,点名册
造成具报总理以后,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时而往,站至八点半始去,并被军警击一枪托。
当晚往寻谭先生领取大洋四元二角五分,乃谭吝而不予。今早又住索取,谭先生避不见
面,由一少年出现,大言恐吓。并云:此事闹糟,总理不肯认帐,恐怕要办凶手,嘱令
闭门不出,不许再提此事。鄙人忿极,为此特请登出,俾知谭之欺人手段”。据说,五
角钱一点钟是高等“公民”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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