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系领袖曹锟,坐镇保定,成为北京的太上政府,颐指气使,权倾中外。大家都知
道,他所恃的是吴佩孚。而吴对于曹的左右及作风则极为不满,可是吴为人重道义,他
既是曹的部下,对曹始终很恭顺,只能做到同流而不合污。
10年冬天农历10月21日是曹锟的六旬大庆。民国初年军政首长做寿是件大事,六旬
已是高寿了,这位曹三爷又是功业鼎盛之期,自然更要热闹一番。一时保定车水马龙,
富贵荣华,热闹非凡。先一星期就由四省经略使署传谕北方著名男女优伶前来保定堂会。
民国11年,直奉两系关系恶化,奉系认为完全是吴佩孚一手造成,而直系领袖曹锟
的左右也有同感。在张作霖来说,他不喜欢吴佩孚是因为吴佩孚不该和他并驾齐驱,他
觉得吴的资格很浅,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事实上,直皖战后吴佩孚的发言权有时还超
过了张作霖。吴佩孚驻节洛阳,洛阳几乎成为全国政治的中心。吴佩孚一发言,总有很
多人叫好、鼓掌,随声附和,这是让关外王最反感的。同时,奉张认为洛吴处处跟他过
不去,尤其是在对梁士诒内阁的攻击,分明就是箭头对着张作霖自己。
奉张越是对吴佩孚不满,但吴佩孚的发言权却越是一天比一天高。毫无问题,这位
吴秀才很会抓着大问题发挥。从衡阳驻兵时起,他以一个小小师长脱颖而出,青云直上,
得心应手,事事如意。张老帅看着这个北洋后进,越看越不顺眼,可是吴秀才已成局面,
奉张越不满意他,他越得意。
曹锟在保定虽然倚赖吴佩孚,可是也对吴佩孚的洛阳局面存有戒心。尤其是曹三爷
的左右,时时把吴佩孚的专横向曹进谗,曹锟的兄弟曹锐和曹锳也对吴极为不满,还有
曹锟所私宠的一群小人,更把吴看做眼中之钉。
奉系了解曹吴之间可以分化,所以便拼命在曹锟身上下功夫,不断强调直奉之间的
问题完全是吴佩孚一手造成的,如果不压制吴,将来直奉之战必然不可避免,而直奉之
战将必两败俱伤,徒给南方和皖系造机会。
曹锟的长处是:他自己原是一个忠厚长者,虽然无用,却能信任吴佩孚,有时候他
虽然不喜欢吴,但是大前题下一切都信赖和尊重吴。直系当时能一枝独秀,这是很大的
关键。
直奉之间局势紧张时,双方的亲信都奔走调解,希望避免战争。北洋耆要如赵尔巽、
张锡銮、王士珍、张绍曾、鲍贵卿、孟恩远、车庆云、曹锐、王承斌、秦华等往来奔走,
希望双方悬崖勒马。可是奉张早已积极布置,而洛吴也认为难免一战,因此双方都各走
极端。
奉张这时的用兵计划在于包围洛吴,一面和广东方面接洽,由粤方分兵出湘、鄂、
赣;张勋的旧部与张文生则会师安徽,田中玉响应于山东,陈树藩进攻陕西,同时极力
拉拢河南的赵倜、赵杰两兄弟,希望他们反吴,乘虚捣毁洛阳基地。奉系的大军则纷纷
入关,分驻军粮城、独流、津沽、密云、古北口、津浦线之良王庄、马厂、芦台等地。
奉直大战如箭在弦,双方都能放而不能收,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已成了。
奉张对吴佩孚所采取的攻势,照理说是很厉害的,因为这时奉张已和孙中山取得联
系,又和皖系有秘密往还,外间盛传所谓孙段张的三角同盟正接近事实。奉张希望孙中
山的北伐军出师后,就迫使吴佩孚首尾难于应付。由北伐军首先向直系进攻,随后皖系
起而响应。接着暗中策使安徽督军张文生、河南督军赵倜、陕西省长刘镇华都在直系的
心脏地区和其周围地带动作起来。同时吸收了许多下台的军阀,如王占元、张敬尧、吴
光新,这些人都把吴佩孚恨入骨髓,他们虽已下台,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有旧部
散处各地。如:张敬尧的旧部吴新田在陕南,王占元的旧部孙传芳在湖北,吴光新的旧
部卢金山在鄂西。这些人当然都希望起而打倒吴佩孚。奉张自己觉得是得道者多助,因
此在吴佩孚猛轰梁士诒时,一直对吴的挑战行为采取不应战态度。
孙中山的北伐军迟迟不能出动,是因为受了陈炯明的阻碍,因此联合反直的行动遂
不能开始。
曹锟不希望见到直奉两系兵戎相见,所以一再约束吴佩孚不要太走极端。同时派直
军23师师长王承斌(奉天人)三次到沈阳表示善意。奉张对于这位亲家曹三爷并无恶感,
所以也派察哈尔都统张景惠到保定回拜。曹锟建议把北京和直隶境内的奉军调走,以免
直奉两军因防区逼近而引起冲突。张作霖慨然同意,并令张景惠主持关内奉军撤退的事
务。
曹锟兄弟为了和缓局势,突然又改变了要奉军撤走的主意,由于曹锐等深怕奉军撤
退,吴佩孚势力更大,因此说服了曹锟,特派曹锐到沈阳,向奉张要求,挽留关内奉军。
曹锐并向张作霖解释,说攻击梁内阁完全是吴佩孚的个人行为,与曹家兄弟无关,吴佩
孚跋扈自专,很多方面并不听曹锟的命令。张作霖于是也表示奉系所恨的吴佩孚一个人,
对曹亲家毫无怨恨之意。
2月15日徐世昌通电表示关于内阁问题的态度,电报中略云:“中枢进退,皆属本大
总统之职权,而本大总统于人才进退之际,但期有利国家,初无丝毫成见。至于整饬纪
纲,则本大总统职责所在,不敢不勉。”徐世昌把内阁问题的责任归在自己身上,意在
保全张作霖的面子,同时暗示可以“训斥”吴佩孚以平奉张之怒。末了则提议拟派梁内
阁的陆军总长鲍贵卿组阁,鲍也是张作霖的儿女亲家,对直系也有好感,是比较行得通
的。徐还命鲍贵卿自己到沈阳去和张商量,哪知张老帅见到鲍亲家却沉下脸来说:“霆
九,你如果要过总理的瘾,可以自己上台,何必千里迢迢来关外问我!”
张这一句话便注定了鲍阁流产。
这时候,各方都在密切注视吴佩孚的态度。吴因为自己的兵力散在陕西和两湖,部
署尚未周全,因此十分静默,且曾通电辟谣说本人和奉张决不开战。
11年二三月间,北方局势万分险恶,段祺瑞从北京溜走,孙中山表示可以北伐,这
些对直系都极不利。因此张作霖对直系的态度便愈益强硬起来,他以换防为名,动员大
批奉军入关。吴佩孚接到这个情报,也在京汉线上扣留车辆,调动军队,准备应战。
于是曹锐大起恐慌,正巧3月8日(阴历二月十二日)是张作霖的57岁生日,曹锐以
祝寿为名再到沈阳,张作霖对待他仍像往日一样,有说有笑,可是一谈到政治问题就打
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曹锐找到孙烈臣打听消息,孙说:“咱们大帅想请教四爷,究竟
是部下亲呢?还是亲戚亲?”部下是指吴佩孚,亲戚自然指张作霖。曹锐指天誓日地表
示曹家兄弟决不会纵容部下做出对不起亲戚的事情来。孙烈臣笑着说:“好吧!
咱就把你这话回复大帅。”
于是张作霖很认真地向曹锐提出了四个条件:第一,梁士诒销假复职,复职后让他
自动下台;第二,吴佩孚不得兼任直、鲁、豫巡阅副使,专任两湖巡阅使;第三,段芝
贵督直;第四,直军退出京汉线北段,京津地方完全划归奉军屯驻。
张作霖这时已下定决心要和吴佩孚拼一下,如果吴佩孚敢于反对梁士诒复职,他就
以“反抗元首”、“军人干政”的罪名,胁迫徐世昌下令讨伐。
就在这时,北京爆出了一个大参案,是关于财政方面的。财政部以盐余作为担保,
发行债券,订名为“八厘债券”,总额9600万元。由于直系攻击,所以另外成立了一个
“偿还内外短债审查委员会”,由审计院、检察厅及银行界重要分子合组而成,以董康
为委员长。当时财政当局打算借此掩人耳目。不料审查结果颇有弊端,遂提出大参案,
建议法庭票传财政当局和有关人员到案对质,财政总长张弧看见风色不对,乃弃职逃往
天津。吴佩孚抓到这个头目,又大做文章,称赞董康是“包公再世”,要挟北京政府立
刻下令将张弧撤职查办。
曹锐正在沈阳,张作霖见到吴佩孚的电报,气上加气,便声色俱厉地质问曹氏兄弟
有无约束吴佩孚的能力,张说:“这个姓吴的根本不把咱们亲家(指曹锟)放在眼中,
实在太欺负你们了。他攻击北京就是打击我,打击我无非是迫你们和我作对。如果没有
我,还会有你们吗?三哥(指曹锟)如果碍于情面,我只好代你们重重地教训他一顿。”
在张作霖盛怒之下,曹锐急忙赶回保定,要求曹锟以重大压力制止吴佩孚“胡说胡
为”!
曹锟听了曹锐许多不利于吴的话,既感于事态严重,同时为了要缓和张的盛怒,乃
考虑对吴约束一下,因此电召吴到保定来面商一切。吴借口忙于军务,不能分身。这一
来可真恼怒了曹三爷,乃表示如果吴敢于一意孤行,他们兄弟就在张吴两人之间宣布中
立。吴听到这个消息,才松了口,表示一切问题请老帅作主,自己绝对服从。
由于事机紧迫,曹锐便代吴拟了一个电稿于3月10日发出,这个电报解释五点:
“(一)元首提梁士诒组阁,张、曹两使均赞成之,佩孚反对梁氏乃反对其媚外政
策,根本不牵涉他方。(二)佩孚服从曹使,对于张使采同一之观念,既服从矣,其不
反对也明甚。(三)共和国家,内阁失政,国会得而弹劾之,人民得而攻击之,不能因
佩孚反对梁氏,疑为奉直间别有问题。(四)奉直譬之人身之元气,而内阁股肱也,不
能因股肱有疾而自戕元气。(五)张、曹两使遇事和衷,初无芥蒂,表面虽有奉直之名,
内容实无界域之见。……以上各节均证明谣言之不足信,挑拨者别有用心。……”
由于这个电报,外人以为事有转机,乃由赵尔巽、张锡銮、王士珍、张绍曾、王占
元、孟恩远共同列名,出面调停,分电张作霖和曹锟。另拍一词意大致相同的电给吴佩
孚。致张、曹的电文如下:
“比年国家多故,政潮迭起,其间主持国是,共维大局实两公之力为多。近以阁题
发生,悠悠之口,遂多揣测。又值双方军队,有换防调防之举,杯蛇市虎,益启惊疑,
道路汹汹,几谓战祸即在眉睫。其实奉军入关,据闻仲帅原经同意,两帅复有奉直一家,
当与曹使商定最后安全办法之谏电,两公和平之主旨,可见一斑。况就大局言之,胶济
接收伊始,正吾国积极整理内政之时,两公任重兼圻,躬负时望,固不肯作内争之导线,
重残国脉,遗笑外人。即以私意言之,两公昔同患难,谊属至亲,亦不忍为一人一系之
牺牲,自残手足。事理至显,无待烦言。现在京津人情,震动已极,粮食金融,均呈险
象,断非空言所能喻解。非得两公大有力者躬亲晤商,不足杜意外之风谣,定将来之国
是。弟等息影林泉,惊心世变,思维匹夫有责之义,重抱栋榱崩折之忧,窃欲于排难解
纷之余,更进为长治久安之计,拟请两公约日同莅天津,一堂叙晤,消除隔阂,披剖公
诚。一面联电各省,进行统一。弟等虽衰朽残年,亦当不惮驰驱,赴津相候,本其一得
之见,借为贡献之资。爱国爱友,人同此心,迫切陈词,敬祈明教。两公如以弟等谬论
为然,并请双方将前线军队,先行约退。其后方续进之兵,务祈中止前进,以安人心,
而维市面。至于电报传论,暂请一概不闻不问,专务远大,是所切祷!”
这一段时期下,政潮正方兴未艾,梁士诒既不辞职,也不销假回任,而外交总长颜
惠庆代理阁揆坚决不肯继续代理下去,因此必须有一个取舍。徐世昌虽然是老狐狸,可
是面对这盘情势,也不知如何措手。他要求直奉双方推出一个双方都能同意的人选出任
阁揆。可是张作霖却表示:“竭诚拥护元首,应由元首主持”。吴佩孚也表示“军人决
不干政”。
这时,徐世昌听到一个秘密消息,就是张作霖准备向全国建议召开“统一会议”,
其目的在恢复旧国会,改组北京政府,驱逐新国会所产生的“总统”。因此,3月12日徐
通电各省,催促办理新国会选举,这是他恐惧政局突变的苟延残喘办法。可是既然要拖
下去,首先就要结束无政府状态,就要委派内阁总理,因此,他于4月8日自作主张任命
周自齐为国务总理。徐以为这样作是在没有办法中找出来的办法,因为:
(一)让梁士诒下台,便可以向吴佩孚交待。
(二)梁士诒和周自齐同属旧交通系,在实质上旧交通系仍掌握政权,换汤不换药,
对张作霖和梁士诒并没有损失。
(三)周自齐刚从美国回来,向美国借款有路可觅。
(四)周一向对徐世昌感情很好,相信周出任阁揆后,府院之间关系会很融洽。
当周自齐出任阁揆的命令发布后,梁士诒首先提出抗议,梁说:“内阁未被批准辞
职以前,只能由原班阁员代理总理,周自齐不是阁员,用什么底缺来代理总理?这种代
理是违法的。”
梁士诒有法理根据,因此徐世昌乃于4月9日倒填8日
的日期,发布一个更换阁员的命令,任命周自齐署理教育总长,并发出更正电报,
在周自齐署理内阁总理的命令上补进了一个“兼”字。这一手更糟糕,简直是欲盖弥彰,
对徐挽救政局危机的努力一点没有帮助。
直奉之间的关系危如累卵,双方磨拳擦掌,战鼓频催。西方国家当然非常注意中国
的局势,它们似乎对直系颇表好感。美国公使休士曾当面劝告张作霖,应根据华盛顿会
议的精神大举裁减奉军。英国公使艾斯顿建议不得在京奉路连兵。天津领事团根据《辛
丑条约》,不许天津驻兵,并抗议奉军占领塘沽车站的行为。北京外交团曾警告直奉双
方不得断绝京汉、京奉、津浦各路的交通。
徐世昌面对这紧张局面无能为力,北洋的元老也无能为力,皖系则暗中欣喜,他们
希望直奉火并,两败俱伤,使皖系可以重整旗鼓。不只是皖系,许多没落的北洋军人也
希望直奉火并后让局面变换一下,给自己带来新的生机。
11年4月3日(阴历三月初七日)是吴佩孚的49岁生日,各省直系军人托词为吴祝寿,
云集洛阳,讨论对奉系的作战计划。曹锐也来祝寿,硬拉吴同往保定,吴却坚决不往。
在这次会议中,曹锐是主和的,因此碰了吴的钉子。
吴为了分化皖奉同盟,曾派专人到浙江拉拢卢永祥。这两位山东军人本有一段渊源,
当宣统二年曹锟升任第三镇统制时,卢永祥是第三镇所辖第五协协统,吴佩孚是第五协
的管带,等于是卢的直接部下。12年后卢虽是浙江督军,可是比起吴佩孚的两湖巡阅使,
相形之下不免见绌了。当吴以一连串通电迫梁士诒下台时,卢永祥曾发通电有句云:
“卖国在所必诛,爱国必以其道”二语,意在指吴以爱国标榜。所以在吴的专使去见卢
时,卢永祥扬首而言曰:“子玉到今天还记得起我吗!”
这时奉军以保卫京畿为名,络绎不断地向关内涌入,奉军原在关内的一师三混成旅
都集中在军粮城一带。到了4月初,张作相又率领二十七、二十八两师入关,驻扎独流南
面。4月10日奉军暂编第七旅又入关驻扎津浦路良王庄,卫队旅亦进驻津浦路一带。4月
15日奉军又进兵两旅,驻扎塘沽、天津一带。16日李景林又率领万余人开到独流。17日
张作霖又令炮兵四营带了54门大炮,进驻马厂,辎重兵进驻芦台,4月20日又派马队进驻
通州。奉军改名为镇威军,并以张作相为关内军总司令。奉军计划以一军开往徐州,会
合张文生的新安武军,从龙海路进攻河南,并约河南督军赵倜为内应。另一路奉军于4月
17日开抵京汉线的长辛店。
表面上张作霖还是说:“直奉本属一家,北洋团体万无破裂之理。”(张致杨以德
的电报)他还下了一道手令,严禁天津奉军损害曹家的一草一木。
曹氏兄弟是真的不愿和奉军兵戎相见的,因此对于奉军的埋首前进不予阻止,并且
还节节退让。奉军开到天津前,曹锐即将省长公署的文件用具席卷而走,派警察厅长杨
以德代理直隶省长,所有驻津的直军均撤退回保定,天津的文武官吏也纷纷避居租界。
奉军还没有开进德州,德州的驻军曹锳(曹锟的七弟,直军二十六师师长),就弃职出
走,径自退回保定。曹锟对这两个弃职的兄弟很不满意,他派张国熔代理师长,并将该
师撤回正定。不过曹锟仍还电令津浦路线直军不得抵抗奉军,所有营房及德州工厂均让
交奉军,并把自己的家眷送到汉口表示愿意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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