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沙屈原文集

　

《屈原九歌今绎》
　

东皇太一

【题解】太一，星名。天上的尊神。祠于楚东，以配东帝,故称东皇。本篇乃祭东皇太一的诗歌。内容描写祭者及灵巫的装束，祭堂的陈设，祭品的芳洁和音乐的繁盛等……

【绎文】

这是一个好日子，也是一个好时光，
大家又虔诚又欢愉地祝告上苍。
我手持长剑的把柄，
金玉齐鸣，叮叮当当。
玉镇压着瑶石般的地席，铺在神座下方，
又把那琼花摘下，作为献神的馨香。
蕙草包着祭肉，垫着兰草芬芳，
敬斟起一杯桂酒，又是一杯椒浆。
举起槌儿，鼓声镗镗，
舒缓的节奏伴奏着低沉的歌唱，
接着，竽呀瑟呀织成一片交响。
巫女缓缓起舞，她们穿着美丽的衣裳，
浓郁的芳香，充满一堂。
乐声飞扬，渐渐错杂齐响。
神啊-你多么愉悦而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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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君

【题解】 云中君为云神。云神一名屏翳。本篇乃祭天上云神的诗歌，叙祭者沐浴以招云神，神降临为时短暂，又返回云中。于是祭者为之太息，全篇着重祭者于云神的想像和思念的描写。

【绎文】

我沐浴了芳馨馥郁的兰汤，
我把扶桑的花插在我美丽的衣服上。
云神啊!多谢你肯到这儿徜徉，
已经多么灿烂啊，天还没有亮。
云神啊，你安详地降临到祷堂。
你的光辉有如太阳和月亮。
坐着龙车，穿着帝王服装,
你在九天舒缓地翱翔。
云神啊!你辉煌地向人间下降，

一刹那，你又飞回到天上。
你的光明不仅照耀中土，

更充溢四海--无穷无疆。
想念你啊，我叹息忧伤，
我的心啊：水远在忐忑旁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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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君

【题解】湘君为祭湘水神的诗歌。湘君舆湘夫人本配偶神。相传帝舜死于苍梧，葬于九嶷，其地在湘水流域。舜的二妃--娥皇、女英是帝尧的女儿。闻舜野死而奔丧，亦死于江湘之间。故民间传说帝舜为湘水男神，号湘君。二妃为湘水女神，号湘夫人。本篇作湘夫人思念湘君，一种期之不来，求之不得的语气。

【绎文】

湘君啊!为什么犹豫不肯来啊？
为什么还在那水洲的中间徘徊？
我打扮得这般美好，
乘着桂舟顺着急流来迎迓你啊!
请你命令沅湘二水不要掀起凶险的风波，
让江水平平稳稳地流过。
可是你哟，干吗还不来?
我在吹着排箫寄托我的悲怀啊，
我驾着飞龙之舟北行，
回转我的道路向洞庭。
我把蕙草束着薜荔，装饰我的船舱，
把香荪作为船桨，芳兰的旌旗在飘扬。
遥望水滨的涔阳--那辽远的地方；
我驾着挂帆的扁舟，横渡大江。
可是那扁舟横渡，真不容易，
那温柔而体贴的女伴啊，为我叹息。
我涕泣横流，像流水似的，
我是悲痛地在思念着你。
我划着桂桨和兰楫，
敲打着河上的冰雪。
我好比向水里去采山中的薜荔，
--到树顶去采水里的芙蓉。
我们的心意不同，媒人徒劳无功，
我们的爱情不深，决绝这般匆匆。
看哪！石滩的水是那么飞溅，
水中的飞龙是那么蜿蜒。
交情不忠诚啊，你使我的怨恨长，
约期不守信啊，你告诉我由于不得空闲。
早晨，我驾着车子在江上往来，
黄昏，我又在北方的水边徘徊。
只见那鸟儿居留在屋上，
流水围绕在堂阶。（你在那儿啊?）我把玉玦抛向江心，
佩玉放在醴水之岸。
我采撷那芳洲上的杜若，
打算送给你的女伴。
唉，时光是不可再得了，
姑且放宽心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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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夫人

【题解】本篇为祭湘水女神的诗歌全篇作湘君思念湘夫人那种望之不见，遇之无因的语气。与前篇针锋相对。对照便可了然。（关于湘君与湘夫人为配偶神的论据，可参阅游国恩：『读骚论微初集』页一四三。）

【绎文】

高贵的公主--湘夫人啊-你降临在北岸的水旁，
用尽我的目力我却看不清爽，使我无限忧伤。
这时，微微地起来一阵秋风，
洞庭湖上皱此波纹，树上的黄叶随风飘扬。
我爬到长者着白薠的高处纵目张望，
很想在同你约会的时间，张设黄昏的罗帐。
真奇怪，为什么只见那山鸟聚在水蘋丛生的地方，
鱼网反而挂在树梢上?
沅水边有香茝茂盛，醴水上有幽兰芬芳，
我思念你哟?可我不敢倾吐衷肠。
远望是彷彷佛佛，渺渺茫茫，
只见那滔滔不绝的流水，一片汪洋。
更奇怪，那野地里的麋鹿为何在庭中吃东西？
蛟龙为何又在浅水的边上游戏?
拂晓，我在江畔驰骋车马，
到傍晚，我渡过西方的水涯。

我恍惚听说，夫人啊!你召唤着我，
我将刻不容缓地飞奔着我的车驾。
我愿盖一所住房在江水之中，
房上铺满了荷叶做帐篷。
用荪草装饰墙壁，用紫贝砌成高坛，
敷墙的白粉中散播芳椒：四壁芬芳。
以桂树为栋，木兰为橑，
用辛夷作门梁，白芷作卧房。
帷帐是薜荔之网，
屋联是蕙草之香。
更有那白玉的镇席，
空气中石兰的香气荡漾。
荷屋上盖着香芷?
四周围束着杜衡。
满庭是百草之华，
芳馨结集在门厅上。
九嶷山上的诸神都要来欢迎我们，
诸神缤纷下降，如同天上的云一样。
把我的衣袖抛到江心，
把我的单裙放在醴水之津。
我采取水洲上的杜若，
将它赠给那遥远的人。
唉，时光是不可再得了，
姑且放宽心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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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

【题解】大司命，星名。司命星凡二，故有大司命与少司命之别。从文辞上看，大司命星是生命的主宰神，能诛恶护善，权威很大。本篇乃祭大司命神的诗歌。

【绎文】

敞开厂天国的禁门，
大司命之神啊，你驾乘着邯涌现的一片玄云。
你命令旋风作先行，
你派遣暴雨替你洒除空中的灰尘。
你盘旋而又飘然降临。
我越过空桑山追随着你--大司命之神！
多么广袤多采的世界啊，
为什么你有权操纵人们的寿命?
你在高空安详地翱翔：
你驾乘着天地的清气，让日月替你赶着车子。
我紧紧地追随着你，
在九州的山脊，迎迓看上帝。
我穿着长大的神衣…
身上是宝玉的佩饰，多么美丽。
一会儿阴晦，一会儿光明-若隐若现，
谁也不了解我在干什么东西。
折下白玉般可以延寿的仙花，
我将要遗赠给那遥远的故人。
生命巳频于垂暮的边境，
更疏远了，如果我不和你稍趋接近。
大司命之神!你乘坐龙车，其声邻邻，
你上天：你向太空驰骋。
我手持桂枝，站在那里发楞，
我越想越感到愁闷。
忧愁的人哟！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我愿意像今天的威情一样，，永无亏损。
我明白人生各有一定的遭遇和环境，
谁能够预先安排世间聚合和离异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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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

【题解】少司命 星名。本篇乃祭少司命神的诗歌。从文辞上看，少司命神所主管的是人们的子嗣，即孩子们命运的主宰神。

【绎文】

秋天的兰草和芬香的蘼芜啊，
茂密地在堂前满布着。
绿油油的叶子，白色的花朵，
沁心的幽香阵阵地偎近了我。
凡是人都有他所喜爱的儿子：
少司命之种哟，你为什么使我愁啊！
你瞧，一片繁盛的秋兰，
紫茎上翠绿的叶子，葳蕤下垂。
莺莺燕燕，满堂都是美人，
你，闪耀的眸子，在暗暗地对我传情。
你进来时，那么沉默，你走了，也没有和我招呼，
你驾乘着旋风和云旗，飘然远行。
今天，我感受到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生生的别离：
回忆她去最大的愉快，没有能超过我俩初恋的滋味。
你便是这样穿着荷花的衣服，系着蕙草的飘带，
陡然来了，又匆匆去了。
晚上，你寄宿在天国的郊外，
你为谁老逗在那高高的云际啊!
我想和你在天池沐浴，
在初升的太阳里晒乾你的头发。
戏瞻望着你，少司命之神，怎么还不见你来哟！
迎着风，我失意地发出悲壮的歌声。
少司命之神，你以孔雀的翅膀作车盖，翡翠的羽毛作旌旗，
你飞登于九天之上，清除着扫帚星。
你手举长剑?保护着人类的小主人，
芬香的少司命之神啊，你为万民主持着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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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

【题解】东君是太阳之神。本篇乃祭东君的诗歌。内容主要歌颂东君的伟大无私，并附带描写巫女们迎神的歌舞以及人们欢欣的情形。

【绎文】

你从容地带着温煦的光采从东方上升，
穿透过扶桑那地方，照着我们房前的栏干。
为了迎接你，我拍了一下我的马，轻快地前进，
夜色里渐渐泛出了曙光。
东君--太阳之神啊!你驾着龙车，雷声在你脚下发出巨响，
云采的旗子，飘动着：那么长，那么长--
你禁不住长长地叹息，当你将要升向太空，
你的心迟疑，你依恋地顾念着你的老家。
啊，你巨大的声音和灿烂的颜色，鼓舞起人们的欢欣，
四方的人抬起头来瞻望着你，他们感到舒适，忘记了归去。
听!瑟声那么急促，我们相对擂鼓，鼓声咚咚，
排箫和悬在美玉上的钟声交响，
我们吹着篪呀，竿呀，多么响亮。
你想，我们的巫女们是那么美好善良，
她们飞起她们的舞袖，像翠鸟举起它们的翅膀。
展开我们的诗歌来唱吧，我们全都起来舞蹈，
应和着旋律和节奏 东君啊，群神随着你降临，日光都给挡住了。
（太阳在天上唱：）
我，穿着青云的上衣，白霓的下裳，
我举起长箭射杀了恶星--天狼。
这时，我又拿起木弓向天末下降，
晚上，取北斗作酒杯，满酌起一杯桂浆。
我抓住马的辔头向另一个高空驰聘飞翔，
我潜行着运行到东方，从暗黑暗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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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伯

【题解】河伯是河神。本篇为祭河神的诗歌。描写祭者想像中与河神接触共游，登昆仑山，又入其水中之宫，见诸怪奇，而後辞去。

【绎文】

河神啊!我想同你到九河去邀游，
刮起一阵暴风，多么汹涌的波流。
让流水作为我们的车乘，荷叶作为车盖，
驾着两只龙，还有没角的螭龙在两边跑，真够气派。
我们登上昆仑山纵目张望--
心灵在浩荡无边的境界中飞扬！
太阳快下山了，我忘丁归去，是这般悯怅。
想到那最远的水涯，我的思想却像是从梦中醒来。
你，河神哟，我知道你有鱼鳞的瓦屋，龙纹的厅堂，
紫贝的阙门，明珠的殿房。
然而啊，你伟大的精灵，为什么老逗在水乡？
你又乘坐白鼋，追随着能飞的鲤鱼。
我偕你在河边同游，是这么欢娱，
可是流水不断急骤地冲下来了，使我踌躇。
终于，你依依地拱着手，顺流东去。
我送你送到南方的水涯，
汹涌的波涛似乎来相迎迓；
成千成万的鱼群也好像都来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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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题解】 本篇为祭山鬼的诗歌。篇中除一部分描写山鬼的姿容装束外，都作山鬼思念爱人的语气。山鬼本来也有男女之别，此篇所祭，是女性。

【绎文】

是有一个女子在那深山里，
披着薜荔的衣裳，系着兔丝的带子。
她的秋波含情，而又嫣然浅笑；
她的性情慈和，姿容又那么苗条。
她驾着赤豹，文狸在後面追随，
她把辛夷作车乘、桂枝来作旌旗。
车上罩着石兰，杜衡的流苏下垂，
她折取香花打算送给她所思念的人儿。
（请听!她在歌唱，她的歌声是那样凄厉-）
『我住在竹林深处，老是看不见天日的光辉，
而路途是这般险阻，所以来得太迟。
我孤独的站立在这高山上--
我的脚下吐着浮云千丈。
眼前是那么深暗：白天见不着阳光，
忽然一阵东风：飘着沙沙的雨点在响。
我为你留在这里，徒然的忘了归去，
年华已经迟暮，谁能使我再美?
我打算采撷巫山的秀芝，
磊磊的山石畸岖，緜緜的野葛迷离。
我怨恨你啊，怅然地忘了归去，
我想你是在思念我的，或许没有闲时。』
山上女子就像杜若的芳枝，
啜饮着石泉，站在松柏的树底--
为了相思，弄得有点怀疑。
听啊!雷声在响，昏暗的苦雨在飘，
天色巳经黑下来了，猨猴又在啾啾地叫。
飒飒的风声，夹杂着草木的萧萧；
为了相思，她无望地忧伤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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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殇

【题解】 国殇是指为国牺牲的人。无主的鬼为『殇』。这篇祭歌大概是描写和赞美为国牺牲的战士们生前的勇敢，以及壮烈的战斗精神。

【绎文】

我们手持护身的盾牌，身披犀牛皮的铠甲，
敌我战车的轮子交错，正开始短兵相接。
旌旗遮蔽着日光；敌人像云一样涌上，
飞箭从满空穿下，战士们个个争先逞强。
敌人来窜进我们的阵地、践踏睹我们的戎行。
你左边的骖马阵亡，右边的又负了刀伤。
索性把两个车轮埋在土中。四匹马也系着不用，
举起玉槌来猛击着战鼓咚咚。
这时，天都要垮下来了，鬼神也在发怒，
把敌人杀光啊，尸首抛在原野。
你们出了国都的门，便一去不复返，
平原一望无际，路途尽管遥远。
带着长剑，挟着大弓，
头颅断了，坚强的意志不变。
你们是有力气又有气魄的战士，
既刚强，也不可侵犯。
身体纵然牺牲，精神永远存在。
你的灵魂啊，在另一个世界也是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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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魂

【题解】礼魂，旧说以为是致礼於善终者的祭歌。从文辞上看，可能是九歌每一篇所听共有的尾声。

【绎文】

我们举行着隆重的典礼，鼓声齐作，
巫女们传递看手持的鲜葩在那儿舞蹈，一个继续着另一个……
你们歌唱，你们的舞姿又那么美妙，美丽的巫女们哟！
春天有馥郁的兰草，秋天有芬芳的菊花，
正象徽着我们有永远存在的祭祀啊！
  

燕堂门下李之柔据棠棣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十一月第六版整理

来源 怀沙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