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沙屈原文集
《屈原招魂今绎》
我从幼年起，就秉性高洁，
做事光明磊落，毫不合糊嗳昧。
坚持着伟大的道德标准，
庸俗的人纠缠着我，企图使我同流合污。
君王被蒙蔽，不能了解我高尚的德操，
使我的灵魂长久地遭受灾殃，烦闷愁苦。
天帝同情我的遭际，他对巫阳说：
“有一个人在下界，
我想给他帮助。
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他的躯体飘散了，
你先用蓄草占个卦，然後再召回他的灵魂。”
巫阳回答道：
“我分内所掌管的是活人的灵魂，我很难接
受你天帝的命令！
如果一定要先占了卦，再来招魂，
恐怕躭误了时机，他死後就不能复生，
我巫阳也就不能施展我的技能。”
扑是，巫阳到下界呼唤着灵魂：
“灵魂啊!你回来吧!
离开了你自己的躯体，
为什么到遥远的四方去飘荡?
抛开了你快乐的故乡，
而遭遇到那种种的灾殃。”
“灵魂啊!你回来吧！
东方不可以让你安身立命！
那裹有身高七千多尺的长人，
他专会抓人的灵魂。
有十个太阳更换替轮，
使金属化成水，石头化成灰尘。
那裏的怪物是习惯於那种气候的
你的灵魂去了，必定五裂四分。
回来吧!回来吧……
那裹不可以安身立命！”
“灵魂啊!你回来吧！
南方不可以容你停留。
那裏的人有漆黑的牙齿和画着花纹的额头，
祭时用人肉，以满足他们祖先的要求，
用死人骨头做成酱，他们认为十分可口。
盈山逦野都是大毒蛇，
成千里地，全是些老狐狸在奔走。
有一种最可怕的雄蛇，有九个头，
它门的行动神速，使人发愁，
为了增加它们的快乐，吃人老没个够。
回来吧!回来吧……
那样的地方，实在不可以久游！”
“灵魂啊!你回来吧!
西方真是坏得可怕，
大片的土地全是坑人的流沙。
飞沙把你一下漩进了深渊——那是雷公的老家，
你势必变成碎渣，无止休地沉下。
万一运气好，你找到了脱身的方法，
外面的旷野也是一望无涯。
似象一样大的红蚂蚁在地上爬，
黑色的土蜂的肚皮，像葫芦瓢一般大。
五谷在这裏不可能发芽，
为了充饥，只好把丛生的茅草吞下。
那裏的土地会使你的皮肤腐化，
想弄：—点水喝，那简直是说梦话。
飘飘荡荡，无所依傍，
四顾荒凉，大地茫茫。
回来吧!回来吧……
不要自己害了自己呀!”
“灵魂啊：你回来吧!
北方不可以容你停留。
那裏全是重重叠叠的冰山，
雪花飞舞，在上千里地的空中飘散。
回来吧!回来吧……
那样的地方，实在不可以久留。”
“灵魂啊！你回来吧!
你不要飘往天上。
老虎和豹子在那裏巡视着门墙，
它们锐利的牙齿在等待下界来人的伤亡。
还有一个怪人，颖子上长着九个头颅，
他能在短短一天之内，拔起九千棵树木。
他的形态狰狞，像豺狼一样横眉竖目，
来来去去，行动十分神速。
他的嘴裏悬着人头，洋洋得意，
又把人头抛到深不可测的水底。
他办完了这些事，还要报告他的主子————天帝，
然後，他才闭上眼睛休息。
回来吧!回来吧……
你去了那样的地方，就活不成了！”
“灵魂啊!你回来吧!
你不要沉入到地狱裹去。
地下有长着九条尾巴的鬼王，
他们有锋利的角，长在头上。
後背又肥又肿，还有染着鲜血的手掌，
追赶起人来，显出更恐怖的形象。
老虎颈，三眼睛烱烱闪光，
他们的身体奸像牛的模样；
吃超人来，津津有味，又甜又香。
回来吧!回来吧……
你去到那样的地方，一定是自取灭亡。
“灵魂啊!你回来吧!
你快些进入你祖国的城门。
能干的神巫招呼你的灵魂，
他背着身子前行，作你的导引。
秦团的薰笼，齐国的丝锦，
另外还有郑国制造的纲巾。
这些招魂的工具全都现成，
於是，以悠长的声音，召唤你的灵魂
灵魂啊!你回来吧……
回到你的故乡来安顿！”
“环顾四方，上天下地，
尽都是迫害你的东西。
把你的画像安排在你的房裹，
那房于安静、宽敞、居住最为相宜。
高大的厅堂、重重的屋宇幽阅，
曲曲的栏干、叠叠的前檐飞起。
层出不穷的亭台楼榭，
居高临下地在那山上建立。
像丝网般的窗棂分外精细，门户上还雕着朱
红的花漆，
那整齐的花纹，真是美丽得出奇。
冬天住在深幽的屋子裹，舒服无比，
夏天的房子，经常有一股凉气。
户外环绕着条条的小溪，
流水的声音，流得又快又急。
秋风送爽，葱花摇拽着芬芳，
丛生春兰的幽香，在水边荡漾。
经过厅堂，进入了卧房，
只见那：朱红的天花板朱红的床；
紧靠着水磨石筑咸的墙，翠乌的羽毛在发亮，
悬挂在琼王制成的床钧上。
铺盖上装饰着珠宝，还刺綉着鸳鸯，
发射出夺目的颜色，灿烂辉煌。
—上等的绸缎作为墙壁的衣裳，
床十张挂着半透明的轻罗帐；
五彩的丝带在飘荡，
还有美王做成的流苏在闪光。
这间房子裏的陈设真是洋洋大观，
说不尽的希奇古怪的珍珠宝藏。”
“冒出兰花香味的灯烛，明晃晃地十分耀眼，
众多女子的容貌都长得异常明艳。
八对美丽的少女来侍候你的睡眠，
她们轮班交替，当每一天的夜间。
水自芥方的善良的嫔妃，
她们一个个都是惊人的艳丽。
各种不同式样的发结低垂，
莺莺燕燕，充满了整个宫闱。
她们的容貌和体态，美好得使人无法评其高矮，
真个，俱都是旷世绝代，并时难再。
谦逊腼腆的外形，不可侵犯的内在，
正直的语言，发自她们忠贞的情怀。
她们玉貌亭亭，容态安详；
从容不迫地漫步在洞房。
修长的眉毛下，有一对秀丽的眼睛，
在发射出夺人心魄的闪光。
多么细腻的肤色，多么精致的形象，
清澈的眸子，偶尔瞟人一眼，就会使人终生难忘。
花木深处别有住房，裏面张挂着罗帐，
美人们在守候着你闲暇的时光。”
。翡翠色的帷幔和罗帐，
装饰着那间宽敞的厅堂。
墙上涂着红色，用朱砂描绘在板壁上，
用黑色的玉石，作成栋梁。
抬起头，你可以看到房椽上雕刻着各种花样
龙蛇竞舞，真是金碧辉煌。
在那厅堂裹坐下，手扶着栏干，
面临着弯弯曲曲的水池。
莲花的花办，开始舒展，
菱花与荷叶夹杂着，在水中点染。
飘浮着的荨荣，有紫色的根茎，
风起水动，形成了微微的波澜。
勇士们披着豹子皮，特别威武的打扮，
无论是高岗和平原，都有他们在站班。
当你那华丽的车辆来到，
步兵和骑士们都罗列在道旁。
一丛丛的兰花栽在你的大门口
芳，
一棵棵的玉树成为你户外的屏障。
灵魂啊！你回来吧……
你为什么要飘向邮遥远的地方?”
“这真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
吃起东西来，也特别豪华，
主食有大米、小米、新麦…
还有最上等的高梁米搀杂
调味有酸、甜、苦、辣……
五味俱全，真是不差。
肥牛肘子上的腱子肉，
炖得又香又透。
播散着芬
酸味的汤加上一些特制的黄豆，
这汤做得真稠，是吴国大师傅的拿手。
红炖甲鱼肉，叉烧小羊肉，
拌上甜酱，最为可口。
酣烹天鹅肉，乾烧野鸭肉，
还有大雁肉，锅裏煎起来直冒油。
卤鸡和焖龟的味儿员厚，
香喷喷的，全凭火侯。
米面煎的甜点心味道香，
上面满涂着麦芽糖。
浓郁的美酒甜得像蜜一样，
满满的一杯又一杯，细加品尝。
再喝一点冰镇的酒酿汤，
饮用酒酿汤，迈体都会威到清凉。
酒宴当前，尽兴舒畅，
这免有饮用不完的玉露琼浆。
回来吧，回到你原来居住的地方，
好好的生活，你不会受到任何灾殃！”
“宴席还没有完全收场，
姑娘们组成的乐队，已经排列成行。
钟声高低抑扬，还有应和着节奏的鼓响，
新制的歌曲伴随着乐声唱。
唱罢了‘采菱’唱‘涉江’，
舞曲‘阳阿’，打动了人的心房。
美丽的姑娘们，显然有些醉意，
酒晕像红霞，飞上了娇艳的双颐。
眸子宛转地流动着光辉，时而温柔地驻留微睇，
水汪汪的眼睛，如秋水之波所形成的涟漪。
绫罗的衣服上绣着好看的花色，非常精细，
美丽；但是并不以古怪出奇。
飘漾着的长头发，光泽的发髻，
艳丽得使我们丧失了批评的能力。
八对姑娘的动作仪容，都很整齐，
她们眺着郑国之舞，把长袖飞起。
舞步迅速旋转，襟前的飘带如竹影交织，
她们愈舞愈靠近我们的宴席
急管繁弦结合在一起，像是发了狂，
大鼓的声音，也在冬冬地响！
整个的宫庭，都被震动得发慌，
激动的楚国的乐声，分外高亢。
輭媚的吴国和蔡国的歌唱，
也被吸收进我们伟大的乐章。
男女们夹杂地坐在一起，
在乐声将终时，尽情态意。
用掉帽子，抛开腰带，放松了外衣，
乱纷纷的一片，欢天喜地。
来自郑国和卫国妖冶的女子们，标新立异，
她们为的是表现自己。
在急骤的舞步中，她们抖动着发髻，
恍惚只有她们的打扮，比先前的人都美丽。
玉筹码，还有象牙棋，
骰子转动起来使人着迷。
分成好几摊人，同时进行着赌博的游戏，
心中焦急，彼此间互相猜忌。
赢了的人得到了几倍的利息，
面对着赌局，嘴裹还替对方吆喝着胜利。
据说晋国制造的赌具非常精细，
这顽意儿，耗费时间，败人意气。
听!敲钟，敲得悬钟的架子格格的响，
鼓瑟，瑟弦子愈来愈高亢。
喝吧，拿起酒杯来就别放，
白天黑夜，沉湎在醉乡。
明晃晃的烛光，冒着兰花香，
结采的灯笼，四处悬挂高张。
饰綉般的文章，缘於精深的思想，
这文章也会吐出一股芬芳。
每一个人都竭尽自己的苦心想像，
同样冀图以词赋来表达愿望。
再举起酒杯来喝吧，尽兴欢乐吧，
为了我们老朋友们的健康!
灵魂啊!你回来吧……
回到你原来居住的地方!”
尾声:
“又进入了新的一年，大地洋溢着春光，
我匆忙地奔向南方——
绿色的浮萍在水面上荡漾，
芳香的白芷也在萌芽生长。
我的行程穿过了庐江，
朝南看，俱都是山林茂密的地方。
沿江两岸，但见数不尽的大小池沼和田庄……
放眼远望，渺无人烟，大地莽莽。
忽然间，平原上有四匹大黑马拉着的猎车出现，
上千乘这样的猎车齐头并进，黑压压的一片。
到了夜晚，高举着熊熊火把，在整个山林间蔓延，
地上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天。
徒步的兵土们与骏马争先，
他们作为导引，飞快地前进，在行列之前。
控制住受惊的马，使它顺着路走，不要发颠，
然後，转过猎车的方位，朝向右边。
追随着君王，前往云梦，
看一看跟从的人们谁中用?
君王亲自射箭又挽弓，
吓得那大野牛直发疯。
白天、夜晚，夜晚、白天……
那永远不会停留的时间。
长在水边的兰草，遮盖了这条路，
这条路，也就开始使人熙不见。
碧油油的江水一个劲儿朝前淌，
岸上，枫树的枝叶在摇幌。
[用尽我的目光，向千里外眺望，
一春心事，具堪惆怅。
灵魂啊！你回来吧……
江南这地方，使人留恋，也使人哀伤。”
1947年12月待旦之夜初稿於上海
1962年4月22日改定於北京
（据中华书局1962年10月版《文史》第一辑，录入：
之柔李强于三得斋）
来源 怀沙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