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诗词鉴赏 >>  曹尧德屈子传

第一七章 碧霞归天 郑袖反目
    祭歌既成,屈原马上交与怀王审批钦定。怀王虽为一国之君,在艺术上却并不内行,
他对屈原的文学天赋及其作品素来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读过之后只能是赞不绝口,谈不
出什么批评修改意见。在这方面南后是内行,怀王自叹弗如,草草过目之后交她斧正裁
处,并命其火速编舞配乐,尽快在宫廷内演出,以便征得文臣武将的意见,修改后传于
民间,自然最先要传到洞庭水域。郑袖读了这两首祭歌,并不像怀王反应得那么单一,
那么纯真,就诗论诗客观地分析诗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及其社会价值,而是在品评诗
的余韵,分析作者的意图,体味作品的丰富内涵。她像是口中含着糖,愈溶愈甜;她像
是在嚼油炸麻花,愈嚼愈脆,愈嚼愈香;她像是在饮酒,绵甜,幽香,回味无穷,愈喝
愈喜,愈喝愈滋,晕晕惚惚,飘飘悠悠。这糖,这酒,这麻花,在她腹腔汇成一团火,
大火熊熊,烈焰腾腾,烧得茫茫天地一片通红。不,不是火,是吗啡,是鸦片,这吗啡
和鸦片使她亢奋,她要喊,她要唱,她要手舞足蹈。或者是麻醉剂,她仿佛来到荒郊野
岭的一间小屋,这里偏僻幽静,屋内正中亦有一二龙戏珠的铜鼎,鼎里不知正燃烧着何
种香草,只见青烟袅袅,只闻异香阵阵,一会她便昏昏欲睡了,睡梦中她驾鸾骖鹤,车
乘则是洁白的云朵,直奔巫山,往邀神女共游天宫,此刻,她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幸
福……
    在郑袖的心目中,屈原的这两首新作,与其说是祭歌,不如说是变相的情书,而且
这情书正是写给她郑袖的。他这是第一次袒露心扉,吐露隐私,含蓄而隐晦地抒发对自
己的仰慕、追求和挚爱之情。郑袖日日盼,夜夜想的就是这份情意,这个态度。读了这
两首诗,她喘了一口舒畅的气,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落地了,她可以大胆放心地、随心
所欲地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实施下一步的计划。她在暗自庆幸,休看这屈原持重老练,
斯斯文文,道貌岸然,原来也是一只馋嘴的猫。她在心里说道:我说呢,世上没有不吃
腥的猫,这屈原整日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肯越雷池一步,原来是假正经,是在跟我
捉迷藏!……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的是那么由衷,那样开心,那样自负,仿佛再次证
实了她的预言——世上没有不可征服的男人。
    其实,郑袖这不过是在一相情愿地想入非非,屈原正在构筑坚固的设防,决不使自
己的洁净受到半点瑕疵的玷污。不过,屈原的这两首诗之所以能够写得情深意笃,令人
垂涎,与日前的那段缠绵之情恐怕不无关系。
    经过数日的精心排练,仲秋一日,《湘君》、《湘夫人》征求意见的演出(今之彩
排)在龙凤宫拉开了帷幕。不用说,是郑袖主演《湘君》中的娥皇,这是怀王点的将,
亲自分排的角色,郑袖亦甘愿“身先士卒”,这是她大显身手的机会,而且也是构成她
的阴谋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这两首祭歌,对这次演出,怀王十分重视,他原本指派
屈原扮演湘君,无奈屈原实在太忙,难以顾及,才忍痛割爱。左徒也能登台演出歌舞吗?
回答是肯定的,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演出,是为了祭祀。楚文化的最大特点是崇尚巫术,
重视祭祀,有人说楚文化即巫文化,实不为过。祭祀是国家的大事,文武百官都必须积
极参与,最好的参与自然莫过于作歌编舞,亲自登台演出。
    郢都的宫室甚多,诸如章华台(三休台)、细腰宫、假君宫、大宫、渚宫、兰台之
宫、寿宫、大室、叶庭、小曲台、层台、云梦台、阳云台、豫章台、匏居台、放鹰台、
附神台、春申台、钓台、乾谿台、中天台、五仞台、九重台、强台、荆台、五乐台、京
台、渐台、朝云馆、高唐馆、高府、方府、平府、三钱府、东面坛、西面坛、楚王池、
洗马池等等,从这些名称上不难辨出,其中的大多数是供娱乐用的,然而规模最大,设
备最齐全,装潢最豪华的莫过于龙凤宫。这龙凤宫的一面墙足有半里长,一色红油漆涂
抹,和中原的色彩不同。如前所叙,这里是炎帝、祝融的后代,尚火、尚红、使人看了
心里发热,头脑亢奋。梁、柱、檐、门窗、屏风全雕饰着龙、凤、蛇之类的动物,这装
饰天下绝无,楚地仅有。那兽身人面乘两龙的是祝融,祝融是楚人始祖,始祖御龙,难
怪子孙格外崇拜龙,郢都的东门称作“龙门”。龙是楚人的保护神,叫龙门,是祈其保
护都城的安全。在一幅巧夺天工的彩绘木雕画屏上,竟雕绘了上百幅相互争斗、姿态各
异的龙、凤、蛇。有一幅人物御龙图画,一个男子御着长龙,乘风飞驰,其人气宇轩昂,
神情潇洒,身材修长,高冠长袍,腰佩宝剑,一副超然出世的样子,典型的南人风格。
雕饰除了龙以外,更多的是凤凰,楚人将凤凰当神鸟,灵鸟;它是楚的图腾之一。龙游
长空,凤翔于天,龙飞和凤舞,姿态优雅,造型生动,无与伦比。
    这天,来观看演出的人特别多,除了文武官员、内侍、宫娥和宫内较有身份的成员,
还邀来了部分文臣武将的眷属,左徒夫人昭碧霞也应邀前来。这些眷属,很少有机会在
如此隆重的场合抛头露面,需知,这是与大王同看一场演出,而且主演者是怀王宠姬南
后郑袖,怎不令其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呢?人们表达自己喜悦心情的最好方式便是精心
地修饰打扮,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夫人、太太和小姐们,她们要以光焰照人的形象来显示
自身的存在与价值,仿佛她们之所以要到龙凤宫来,不是为了祭祀和观赏歌舞,而是供
人观赏,故而一个个油头粉面,绫罗绸缎缠身,金银珠宝饰首,亮晶晶,光闪闪,颤巍
巍,笑盈盈,似夜空星斗,若满园繁花。这天的演出,郑袖特别卖力,首先那装扮就大
不同于以往,发髻高耸,有似巍巍昆仑;细腰若蜂,一扭三个麻花;长袖曳地,舞起来
似云霞,若长虹,令人眼花缭乱;大半个胸膛袒露在外,连那对丰隆的乳房也若隐若现;
上衣下裳俱都质薄若翼,色淡如水,致使周身的每一个细部都朦朦胧胧,犹如雾中看山
一般。郑袖的歌喉舞姿,堪称世上一绝,天下无双,一招一式,一开一合,眉来眼去……
无不出神入化,让人尽享艺术的香汤沐浴之美。你看那满堂观众,有的失魂落魄,有的
垂涎三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议论纷纷,有的前合后仰,有的手舞足蹈,整个演出大
厅,有时春意融融,有时骄阳似火,有时如火如荼。待演出结束,人们像美餐一顿,痛
饮一通,一个个醉醺醺,美滋滋,谈笑风生地步出龙凤宫,许久心中仍翻腾着观看演出
时的阵阵热浪。
    演出获得了轰动性的效应,一时间,屈原的才华,郑袖的技艺,成了宫廷内外,朝
野上下议论的中心话题,这很使南后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加速了筹划新阴谋的进度。
    六国的再度合纵,对秦国是个强大的威胁,秦国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一方面加强了
“远交”的外交活动,另一方面对周围的国家频频用兵,施加压力,蚕食鲸吞。公元前
319年冬,魏惠王薨,子襄王嗣立①,楚、韩、赵、燕等国诸侯或使臣前往吊贺,会
聚于魏,谈及秦之侵略骚扰,无不切齿痛恨,相约于来年合兵伐秦。韩宣惠王、赵武灵
王、燕王哙,俱均乐于从兵。楚派屈原使齐,齐宣王集群臣问计,左右或曰:“秦甥舅
之亲,未有仇隙,不可伐。”力主合纵者则认为,秦虎狼之国,东侵西扰,搞得四邻不
得安宁,不伐则难灭其嚣张气焰。正当尖锐对立的主张争执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有一粉
面朱唇、亭亭玉立的青年挺身而起,这便是名扬天下的孟尝君。齐相田婴,爵封薛公,
有子四十余人。有一贱妾,于五月五日生得一子,田婴命其妾弃之。儿是娘的连心肉,
妾不忍弃,私育之。长到五岁,母亲带他去见田婴。田婴怒妾违命,欲严惩。幼儿长脆
于地问:“父所以见弃者何故?”田婴回答说:“世人相传五月五日为凶日,生子者长
与户齐,将不利于父母。”儿对曰:“人生受命于天,岂能受命于户耶?若必受命于户,
何不增而高之?”田婴不能答,暗自称奇,为儿取名田文。田文长到十余岁,便能接遇
宾客,宾客都愿与之交游,且为之延誉。诸侯使者至齐,无不求见田文,于是田婴以文
为贤,立为世子。田婴卒,文遂继薛公之爵,号孟尝君。孟尝君既嗣位,大筑馆舍,广
招天下之士。凡士来者,不问贤愚,一概收留,天下亡人有罪者皆归之。孟尝君虽贵,
饮食却与诸客同,归者益众,食客竟达数千人。诸侯闻孟尝君之贤,且多宾客,不敢轻
犯齐境。孟尝君说:“言可伐与不可伐,皆非也。伐则结秦之仇,不伐则触五国之怒。
以臣愚计,莫若发兵而缓其行,兵发则不与五国为异同,行缓则可观望为进退。”孟尝
君之计,博得了群臣众口一词的赞赏,于是宣王派孟尝君率兵二万,向着秦国方向进发。
军队刚出齐郊,孟尝君就称病延医治疗,一路观望而前。    
  ①一说魏襄王薨,魏哀王立。
    韩、赵、魏、燕四王与楚怀王相会于函谷关外,楚怀王既为纵约长,自然便是这次
伐秦五国之师的总统帅,然而四王各将其军,彼此不相统一。秦守将樗里疾大开关门,
陈兵索战,五国互相推诿,无肯打先锋者。相持数日,樗里疾突出奇兵,绝楚饷道,楚
兵乏食,兵士哗然,樗里疾乘机进攻,楚兵败走。楚兵既退,四国谁肯恋战,纷纷撤军。
孟尝君所率之齐师尚未来到秦国边境,五国之师已撤,一场轰轰烈烈的六国联兵伐秦之
战,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了。虽然如此,但这毕竟是华夏史上首次六国联兵伐秦,也是
怀王人生旅途中最辉煌的里程,因而他不仅不觉得伤心和耻辱,反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并因此更加器重和信任屈服了。
    人,各有自己的特点,昭碧霞就很有些与众不同。她性格内向,整日寡言少语,虽
然对什么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常常独出心裁,别有见地,但却很少表露观点,发表议
论,只默默地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刺绣,操持家务,服侍丈夫,有时一连数日不
吭一声,直像一个闷葫芦。她的知识异常丰富,也很有辩才,轻易不开口,一旦叫起真、
顶起牛来,以娴于辞令称著于世的屈原也往往被驳斥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得不一
再表示“甘拜下风”。从气质上讲,昭碧霞颇有些抑郁,多心多虑,好毫无意义地思考
问题,而且一思考起来就无边无岸,没完没了,许多司空见惯的现象,在她的心目中却
变得高深莫测,神乎其神。生活中她本来无所事事,按理日子应该过得舒心愉快,逍遥
自在,但事实上她却生活得很累,精神萎靡不振,浑身筋疲力尽,这是思虑过度的结果。
应该强调指出,来郢都前的昭碧霞并不是这样,而是开朗欢快,活泼好动,既有青年的
勃勃生气,又有名门闺秀的教养与矜持。古人云,江山好改,禀性难移,其实未必尽然,
生活环境的突然变更,改变了昭碧霞的性格。陈太师府,规模宏伟,环境幽雅,景致宜
人,厅堂巍峨,陈设豪华,生活在这里,真可与天宫里的神仙媲美。但是,昭碧霞居住
于此,既无三亲六故,也无左邻右舍,其处境颇似深山古庙中的一庙祝,孤孤单单,冷
冷清清,凄凄惨惨。丈夫屈原是她唯一的亲人,但是除了外出不在家,便是昼夜苦忙,
很少有时间跟她说说话,拉拉家常,对她嘘寒问暖,这种孤独的生活必然要养成孤僻的
性格。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昭碧霞心灵上的重负与压力。来郢都不久,她便发
现屈原跟南后的关系十分微妙,特别是南后患病,屈原给她诊治以来,两个人的关系简
直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弄得屈原整日神醉痴迷,恍恍惚惚。他整夜整夜地失眠,
辗转反侧,如卧针毡;他心绪不宁,办事精神不专,有时竟然眼神愣怔怔,傻呆呆的;
他经常言不由衷,行动不知所之;暴风雨之夜,他会光着身子到花园里去任风吹雨淋,
似乎欲以此来熄灭胸中的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数次失踪,是左徒府的当差从郊区的
荒原和密林中找回……由此昭碧霞判定,丈夫业已背叛了自己做人的初衷,正一步步走
向危险的深渊。她本欲向丈夫倾吐衷曲,苦口婆心地进行规劝,但几次欲言又止,她怕
自己太自私,太狭隘,误会了丈夫,这样会伤害他的自尊心,影响夫妻间的感情和关系。
在昭碧霞的心目中,屈原是天上的月亮,光辉,明亮,洁净,众人仰慕,何需一个不足
挂齿的女人耳边聒噪!即使自己所怀疑的一切并非误解,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要避
而不谈,因为前人已从漫长的历史中总结出了“劝赌不劝嫖”的经验教训,并且再三告
诫世人“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自己怎么好触及丈夫的伤疤疼处呢?昭碧霞并非
是心中容不得人的鸡肠鼠肚之辈,社会上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很,更何况像屈原这样一
个堂堂大国的左徒,他完全有资格、有条件享受更多女人的服侍。虞舜不就是同时娶尧
之二女娥皇和女英为妻吗?假使现在屈原爱的是别的什么女人,昭碧霞定然会举双手赞
成,热情地为其张罗迎娶,操办喜事,而且要宽容大度,克己忍让,与新娶来的女人好
生相处,像对待亲姐妹一样对待她,亲亲热热地度日,和和美美地生活。然而,眼下丈
夫爱的竟是怀王宠姬南后郑袖,这怎么能不让人毛骨悚然,魂飞魄丧!世上没有不透风
的墙,一旦事情败露,这可是合家人头落地,九族共灭之罪呀!她愈想愈怕,愈想愈心
惊肉跳……
    昭碧霞还无时无刻不在思虑、捉摸、分析郑袖这个特殊而神秘的女人。初来郢都,
当昭碧霞获悉是南后一手策划,瞒着屈原将她从偏僻的大山深处接来都城同丈夫团聚,
并安排如此豪华的宅第,还赠侍女,馈珠宝,甜甜蜜蜜地称呼自己为“亲妹妹”时,着
实打心眼里感激过一阵子,但时隔不久,尽管郑袖对碧霞关怀、体贴、恩爱有加,碧霞
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破绽,渐渐地讨厌嫉恨起郑袖来了。她觉得郑袖是一个垂竿的老
钓翁,正在放长线,欲将屈原从自己身边钓走;她觉得郑袖是一只黄鼠狼,这黄鼠狼正
在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肠;她觉得郑袖是一个狼外婆,这个狼外婆狡猾得很,小外孙搬
凳子给她,她不坐,非要坐在篝斗上不可,以便将尾巴藏到里边,她借着给外孙女捉虱
子的机会,将她的肉掐下来,填到嘴里,一口一口地吃掉,小外孙问外婆在咀嚼什么,
她回答说“在吃虱子”;她觉得郑袖是一条美女蛇,将屈原缠得牢牢,吸他的血,吃他
的肉,睡梦中她常发现屈原变成了一个骷髅,惊吓得“啊”的一声大叫,醒来周身大汗
淋漓……
    昭碧霞就是这样心里有话不能说,整年累月地委屈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忧心忡忡,
久而久之,怎么能会不改变性格呢?不仅改变了性格,而且抑郁成疾,开始胸闷,叹息
为快,少寤多梦,不思饮食,乏力,心悸,渐而口苦心烦,头目眩晕,便干溺黄。屈原
为其诊治,脉弦滑,苔腻黄质红。经分析,屈原认为,碧霞这是因精神郁闷忧思而伤脾,
故出现叹息为快的症状。脾虚及心,诱发乏力心悸。久而及肝,木乘土虚,肝火上亢,
心烦,头目眩晕,导致便干溺黄之象,故症属木乘土虚,肝胆火盛。
    屈原的诊断是正确的,但是昭碧霞为什么会抑郁忧思,改变了先前开朗明快的性格,
他没有深入思考,只简单地认为是突然改变生活环境所致,慢慢习惯了就会好起来。至
于屈原的思想为何竟如此简单,问题比较复杂,也许男人的心粗,并未明显地觉察到妻
子的性格异样;也许因为工作确实太忙,顾不了这许多生活琐事;当然也不能排除,在
一段时间里,屈原对妻子的关心少了些,而用在郑袖身上的心思多了些。
    诊断无误,屈原对症下药,旨在舒肝健脾,清肝泻火。处方为:柴胡、薄荷、当归、
炒白术、云苓、干姜、白芍、丹皮、栀子、甘草,水煎服。服过三剂后,病情明显好转,
然而正当此时,屈原随军远征,服药中断。
    却说郑袖曾赠与屈原夫妇两位宫娥为侍女,一名秋菊,一名冬梅。同是宫娥侍女,
这秋菊跟冬梅不同,她多年服侍南后,是南后的心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年的耳
濡目染,她已经学得像南后一样刁钻狡顽,善于施权弄术。她这次被派遣到左徒府来当
侍女,担负着艰巨的使命,而且事先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秋菊曾向南后破指为誓。自然,
南后要给她许多好处并若干许诺,事成之后将如何如何。
    由于本身的品格注定,自打在娘家作闺女时,昭碧霞就跟下人的关系处得很好,她
尊重奴婢们的人格,以诚相待,平等无欺,好善乐施,能体谅下人们的艰辛与难处,因
而奴婢们都将她视为亲人。秋菊、冬梅来到身边,昭碧霞更是高看善待,有道是“打狗
需看主人”,即使二侍女有某些过错和不足之处,她也从不责备,宁可自己受委屈,也
要任其所为,因为她们为南后所赐,稍有不慎,是会惹南后多疑乃至生气的,一旦怪罪
下来,那还得了!……两个侍女似乎也很明事理,知好歹,每每对女主人感恩戴德,不
知该如何是好。秋菊曾多次向昭碧霞表示,为了左徒府的利益,哪怕是肝脑涂地,她也
在所不辞!
    一天中午,秋菊在庭院中为屈原洗衣服,昭碧霞从厅堂内走出,见她手持一方丝巾,
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那上边的文字。秋菊忽抬头见女主人走来,忽忙掩藏,但是已经来不
及了,吓得面色煞白。昭碧霞趋步向前,厉声问道:“秋菊,你在看什么?”
    秋菊见问,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持丝帕的右手别到了身后,不住地后退。
    昭碧霞步步紧逼,来到秋菊跟前,伸过右手,说:“手中所持何物,拿来我看!”
    “这个……”秋菊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欲给胆怯,欲藏心慌,正在为难之际,昭
碧霞劈手打了秋菊一巴掌,夺过丝巾。秋菊双手捂脸,逃回自己的卧室,伏床大哭。
    昭碧霞手持丝巾,仔细阅读那上边的每一行字,读着读着,她脸蜡黄,唇青紫,泪
如雨下,泣不成声。原来,这是郑袖写给屈原的情书,污言秽语,不堪入目,下流之极,
让人肉麻。昭碧霞经受不住这巨大刺激,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抢救,昭碧霞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强打精神,支撑着虚弱的
身体,在冬梅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秋菊的房间,命她马上离开这里,今后永远不
得登门。长到这二十多岁,她这是第一次打人,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下人,第一次
用这样的口气跟下人说话。昭碧霞实在是气糊涂了,郑袖写给屈原的情书,屈原读后没
有毁掉,装在衣袋里忘记了,被洗衣服的秋菊意外发现,这件事怎么能怨秋菊,责怪秋
菊呢?秋菊真是受了不白之冤。
    秋菊双膝跪地,涕泪交流,苦苦哀求,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女主人能将她留下,
不赶她走,今后一定无限忠于主人,无论南后命她做什么事,她都绝不隐瞒女主人;无
论南后让她给屈左徒传送什么东西,她都主动交给女主人过目……
    冬梅与府内的另外几个下人也都跪地磕头,为秋菊求情,一个个哭得泪人一般,哭
得昭碧霞心酸意软,下不了撵秋菊走的最后决心。
    昭碧霞来郢都后也交了几位朋友,如上柱国夫人张氏,少宰夫人刘氏,司败夫人范
氏等,这些贵夫人恋着昭碧霞年轻漂亮,人品正,心眼好,闲暇无事常过来坐坐。逢巧
今日司败夫人范芙蓉在场,她将照碧霞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规劝。她说,千万不能将
秋菊赶出府门,那样做,事态势必要扩大,张扬出去对屈左徒不利。特别是不能让南后
知道写情书的事情业已败露,倘使让她知道,她必恼羞成怒,大开杀戒,致使无数人头
落地。秋菊为南后所赐,如今赶她出门,南后岂会不知,追问起来,大家谁也难脱干系,
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啊!因此,她劝昭碧霞必须忍气吞声,装作若无其事,待屈左徒归
来,伺机规劝,力争远离郢都,以免杀身之祸。范芙蓉这样好心地劝说着,自己也热泪
两行。
    车怕垫,人怕劝,听了范芙蓉的一席娓娓逆耳忠言,昭碧霞冷静了许多,她沉下心
细细一想,今日之事确与秋菊无关,她是无辜的,是自己错怪了她。她来到秋菊的房间,
诚心诚意地检讨了自己的过错,费了许多言语将哭得死去活来的秋菊劝住,并散金若干,
封住下人们的口,千万莫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因为万一有谁嘴不严,走露了风声,今日
在场的人,谁也休想活在这个世上。
    一场轩然大波总算是平息了,昭碧霞却病倒了,病情日见沉重,迅速进骨髓,入膏
肓。
    秋菊真的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从此以后,事无巨细大小,都向女主人请示回报,似
乎她变得更加忠心耿耿了。
    郑袖并未因昭碧霞的病体每况愈下而有丝毫同情与怜悯,相反,她更加速了自己的
阴谋活动。
    此后不久,秋菊先后拿来三样东西给昭碧霞过目,一缕青丝,一件绣花汗衫,一个
用经血画着红心的洁白肚兜,这都是南后让她转交给屈左徒的礼物。秋菊说:“奴婢知
道夫人看了这些会伤心,这对夫人的贵体康复不利。可是,奴婢是向夫人起过誓的,不
敢隐瞒,还望夫人能够体惊奴婢的苦衷,千万莫往心里去,凡事要想开些,不然的话……”
秋菊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其时昭碧霞早已病得卧床不起,她骨瘦如柴,面容憔悴,斜依于病榻之上,头未梳,
脸未洗,衣着不整,让人见了便禁不住要为其叹息流泪。看了这些南后赠与屈原的“礼
物”,听了秋菊这悲切动情的叙说,昭碧霞只能含悲啜泣,潸然泪下。此刻,她流出来
的是咸津津的泪水,吞入腹中的却是辛酸、悲哀和痛苦。她虚弱无力,连说话的劲也没
有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对秋菊说:“去,去吧……与你无,无关,你是清白,清白无
辜的,是我不,不知何时作,作的孽呀……”
    秋菊流着泪水、仿佛是恋恋不舍地离去了,昭碧霞用尽全身的力气拉被蒙头,在被
窝子里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干了泪,耗尽了力,哭碎了心……
    秋菊难道真是清白无辜的吗?不,她是南后派在昭碧霞身边的奸细,是南后杀死昭
碧霞的一把软刀子。她成功地演出了一场掩藏南后情书不成,引起一场风波的恶作剧,
颇得南后的赏识;那缕青丝非南后所剪,而是秋菊头颅所生;汗衫、肚兜均为秋菊所制,
连那画“心”的经血也系秋菊所排,这能说是清白无辜吗?她是登台的跳梁小丑,南后
则是幕后导演,是杀人元凶。
    鳄鱼淌着慈悲的眼泪吃人,郑袖以慈姐的身份一遍又一遍地过府探病。她的穿戴一
次比一次考究,她的装束一次比一次俊俏,她的涂抹一次比一次妖冶。她这哪里是来探
病,简直是在显翠卖俏,炫耀富贵,是在别有用心地气人,以她的服饰和容颜说话:咱
两个比一比谁美,看屈原归来后究竟喜欢哪个?她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似乎她才是这
左徒府的真正主人,只要一进门,便喝三吆四,操纵一切,指挥一切。她指责秋菊房间
布置得不够典雅;她训斥冬梅未能经常开窗启户,流通空气;她挑剔厨房饭菜做得不可
口,营养价值不高;她骂下人们全都是蠢猪,饭桶,无用之材。她一连几个时辰坐于昭
碧霞的病榻之侧,为之梳理头发,修剪指甲,将碧霞瘦得鸡爪子一般的手置于自己的掌
心,摸过来,抚过去,劝个没完,说个没了,不断地为之垂泪,一口一个“亲妹妹”唤
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疼爱碧霞,她要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将碧霞融化,令其再生。
说也奇怪,每当这种时候,昭碧霞心如铁石,任郑袖说着怎样温情脉脉的话语,一遍又
一遍地流泪,她总是板着铁青的面孔,瘦削的两腮连一滴泪痕也不挂——沉默是最大的
轻蔑,最有力的驳斥与抗争。
    郑袖不仅不回避对屈原的爱,反而津津乐道,谈起来眉飞色舞,十分动情,让人浑
身鸡皮疙瘩暴得老高。有一次,她干脆向昭碧霞摊了牌,说道:“人与人之间有时需做
些转让和牺牲。丈夫是什么?不过是一件心爱之物,譬如一件珠宝,一件首饰,一件上
好的衣服,有哪个亲朋好友需要,暂借一时,有何不可?愚姐非有独占屈左徒之奢望,
只想与贤妹共之,娥皇与女英姊妹二人,不就同时共有舜帝吗?况且我并不想自比娥皇,
只待高兴时借用一时罢了,好妹妹何必这般小气,竟致如此重病呢?……”说完放纵地
哈哈大笑,笑得浪声浪气,竟不知世上有羞耻二字。
    昭碧霞的头滑到了枕下,歪到了一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她想,自己的病怕是
不会好了,只盼着丈夫早些归来,将自己送回秭归老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于自己
的死,她并不感到可怕,可怕的是丈夫被这美女蛇死死缠住,不久将遭塌天大祸。直到
这时,昭碧霞才清楚地意识到,南后接自己来郢都居住是毒辣的阴谋,自己中了她的奸
计,上了她的圈套。
    女人,女人到坏起来的时候,胜过男人千倍,万倍!……
    昭碧霞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太医奉南后之命,几乎每天都过府来为其诊治。虚
则补,故每付药中都少不了人参、鹿茸之类。看药方是绝对没有错误的,但抓药时却以
大黄充人参,故昭碧霞服药后总是泻肚。本就弱不禁风的危重病人,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三泻两泻,昭碧霞变得奄奄一息了。她提出药不对症,不欲再服,郑袖却说,这叫作先
泻后补,医这种病无不如此。
    伐秦的楚师归国,就要回到郢都,郑袖加害昭碧霞的阴谋活动进入了最后冲刺。
    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江在狂怒,河在奔泻,溪在呜咽,雨幕低垂,天地合一,庞
大的楚宫建筑群笼罩在黑沉沉的雨幕中酣睡,死猪一般,只有一扇窗户还亮着昏黄的灯
光,像困倦的母狼睁着的一只睡眼,橘红色的窗纱上画着一幅二人密谋策划的剪影,这
两个人究竟是谁,自然难以辨清,依稀辨出是一男一女,男的个头较高,岁数较大。
    天亦在伤心悲泣,淫雨霏霏,连日不开,事隔三日,同是暴风雨的午夜,同在这个
橘红色的纱窗上,再现二人密谋策划的剪影,但这次的两个人均系女性,从那谈话的姿
态上分析,这二人可能是一主一奴。
    熟悉楚宫内情的人知道,这幢睁着一只睡眼的雄伟建筑是朝云馆,它那东南角的一
间是温馨的卧室,只有南后郑袖偶尔来此过夜。
    弥留之际,昭碧霞日日盼,夜夜盼,时时盼,刻刻盼,终于将丈夫屈原盼回来了,
但她已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连一句话也未留下,两天后便与世长辞了,年仅二十五岁,
多么短暂的一生啊!……
    妻子的溘然长逝,犹若五雷轰顶,炸得屈原天旋地转,魂飞魄散。也许是天地感应
之故,昭碧霞的死令苍天震怒,神灵悲凄,因而风更狂,雨更暴,惊雷更响,闪电更亮
——狂风扫荡着邪恶;暴雨涤荡着污秽;声声惊雷是地震,天塌地陷,将屈原埋葬于万
丈深渊;道道闪电是利剑,扎于屈原的胸腹,搅得他肝肠寸断,五脏六腑鲜血淋淋……
按照荆楚的风俗,办丧事并不一味哀哀地哭,也敲锣打鼓,歌唱跳舞。在楚人看来,生
是红喜事,庆贺新生命的诞生;死是白喜事,庆贺生命的复归,有转化为无,劳碌转化
为休息,负重转化为解脱。深明地方风习的屈原却昼夜悲啼,饮泣不已,哭哑了喉咙,
哭干了泪水,哭碎了心,哭得山悲水泣,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但他心里却很清楚,
是自己害死了妻子,倘无自己那不光彩的举动,妻子断然不会如此短命,自己犯下了永
世难赎的罪孽!
    南后力主重葬昭碧霞,屈原婉言谢绝,草草装殓入棺,运回乐平里安葬。郑袖的那
些卑鄙伎俩,屈原一无所知,因而对她并无怀恨之情。不仅现在不知,直至公元前27
8年5月5日屈原怀石投江而死,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故而对南后郑袖,心中时常泛起
脉脉感激之情——中国的知识分子自古迂腐不堪,总以好心度人,被人拐卖,还在帮其
数钱。
    六国联兵伐秦,楚怀王归国前后,郢都风波迭起,其中浪头最高的,便是南后郑袖
与太子横的权力之争。
    怀王统兵伐秦,将国事委与太子横,横尚年轻,不谙政事,故特嘱令尹子椒精心相
辅。子椒老朽昏聩,多年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突然让他辅佐太子执掌国政,他哪里
还有这个心思与能力,当着怀王的面唯唯诺诺,怀王一走,他便缩于安乐窝内尽享富贵,
早把怀王的嘱托忘得干干净净。
    怀王率四梁八柱离国远征,南后乘机加速了其阴谋活动。她深知子椒乃废物一个,
既非得力工具,亦算不得绊脚障碍。太子既然暂执国柄,南后便不能不怵其三分,但她
毕竟是在楚宫跋扈惯了的,因而对太子不甚尊重,每每以国母的身份向太子发号施令,
侵权僭位,这就不能不激起太子的愤慨与提防。也是利令智昏,郑袖竟然多次调动军队,
但都因太子的坚决阻挠而未能如愿,于是南后与太子间的矛盾急剧升温,迅速达到了白
热化的程度。
    恶人先告状,怀王归来的头一夜,郑袖便于枕边进谗,诬太子图谋不规,正在牢牢
控制军权,阴谋杀父篡权,并以一个艺术家的天赋,把事情说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
声泪俱下,而且这谗言是伴随着颠鸾倒凤的房事进行的,特别有神效。为君者,最恨的
就是篡权夺位的人;为男人者,很少有不听枕边之言的。第二天,怀王怒发冲冠地训斥
太子,太子欲作解释,怀王不容;太子不服,与之辩理,顶撞了怀王,于是太子与南后
间的激烈矛盾转嫁给了怀王。不仅如此,怀王由此坚信,南后所言,句句是实,决无半
点虚妄,憎恶太子之情油然而生,并萌发了废嫡立庶的邪念。
    看看时机成熟,南后的阴谋活动由因势利导、循序渐进转为大刀阔斧,恰在这时,
屈原自乐平里归来,郑袖向其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攻势,并撕去了原先的伪装与遮羞布。
    时令已是初冬,北国早已朔风呼啸,雪花飘落,禽匿兽藏,一片肃杀了,而地处长
江岸边的郢都,却依然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当修缮的手脚架全部拆除的时候,巍峨的
牌楼上“太师府”三个斗大的镏金篆字在明媚的阳光下璀璨夺目。牌楼以内,一座座宏
伟、华美、精巧的建筑,集江南庙、祠、堂、馆之精粹,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放眼望,
飞檐凌空,斗拱交错,雕梁画栋,朱栏玉砌,凤台龙阁,令人目不暇给。屈原也曾在此
居住多时,仿佛过去并不曾见过这一切。原来,趁屈原回乡安葬妻子之机,南后命能工
巧匠粉刷一新,才这般耀眼生辉,引人注目。倘说外观让人眼热,入室则令人目眩——
紫枟镶银桌椅,金丝缕玉几案,滚珠飘缨彩屏,翔鹤宫灯,牡丹蜡台,麒麟香炉,嵌金
玉馨,象牙箸,白玉盏,玛瑙盘,暖心壶,如意酒,夜夜香,金花烛,安神帐,逍遥床,
珊瑚枕,金丝被,五光十色,光怪陆离。这其中的许多宝物,是从各个宫殿精选而来的。
目睹眼前的一切,屈原料到这是南后耍的花招,玩的把戏,目的何在,不甚了然。今日
的郑袖,其服饰、装束、涂抹更加令人销魂失魄,她见屈原锁眉凝思,默然无语,亲切
地问道:“这样修饰和布置,左徒意下如何?满意与否?”
    屈原见问,苦涩地微微一笑,依然不曾开口。沉默有顷,郑袖接着说:“只可惜呀,
我身边这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眼下并非太师,而是左徒,居住此第颇有些名不
正,言不顺也。”
    屈原又是微微一笑,但这次不是苦涩的,而是自信的,笑过之后说道:“勿需南后
提醒,屈平虽愚,但却微有自知之明,今日来此,并非归家,而是清点书籍简牍与个人
器物,一会便有人来搬回橘园。至于先前碧霞进京下榻于此,那是南后之苦心安排,却
之不恭,非僭越之举……”
    “不,不,不!”南后打断了屈原的话解释说,“左徒且莫误会,本后之意是说,
既知此非左徒所居之所,何不改左徒为太师,这样以来,岂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闻听此言,屈原的头“轰”的一声胀大若斗,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霎时绷得紧紧,脑
海里在构筑警惕的防线,以故作思忖的神态来掩饰心中的慌乱,半天才明知故问道:
“南后之言令微臣莫名其妙,祈请明示!”
    “休在本后面前装聋作傻!”南后满脸阴沉,一张瓜子脸拉得有尺半长,她既不掩
饰自己的观点,也不吞吐其词,而是一字一句,字字千钧地说道:“屈左徒现为子兰之
恩师,废横而立子兰为太子,岂不就是当朝太师吗?”
    南后既将观点亮明,屈原倒反变得沉着稳健起来,他既不笑,也不语,仿佛正在深
思熟虑,以决定进退取舍。南后借此机会,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太子横怎样图谋不规,如
何阴谋杀父篡位,怀王正恨太子入骨髓,倘此刻屈原能够首先提出废立之事,便是作了
顺水人情,不久,这令尹的宝座就由他来稳坐。令尹兼太师,权莫大焉……
    屈原依然沉默,他倒剪双手在室内踱步,仿佛很难下决心似的。南后一声呼唤,两
位宫娥应声拥门而入,各自手托硕大的银盘,陈于屈原面前。盘中尽是珍宝,光闪闪,
金灿灿,湿乎乎,温润润,清风习习,异香阵阵,此乃楚之镇国之宝,它们是通天犀、
鸡骇犀、夜光璧、明月珠、和氏璧、白珩、方府金、珠玑、犀象、隐形伞、朱鹜、茹黄
狗、铁肠兔、康王谷、采菱械,样样天下无双,件件价值连城。南后表示,只要屈原肯
助其废横而立子兰,她便择其中数件相赠,作为酬劳。
    面对这些天下奇珍异宝,屈原不为所动,他睬也不睬,看也不看,淡淡地一笑说:
“恕微臣不能从命,废立乃国之大事,需由大王裁决定夺,岂是一介腐儒所能左右!”
说完向南后深施一礼,扬长而去了。
    屈原离去了,南后被愣怔怔地塑在那里,脸上无一点血色,没有一丝表情,显得是
那么尴尬,那么孤独,那么冷清,那样可怜。不知站了多久,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哈哈大
笑,这是愤怒的笑声,发泄的笑声,报复的笑声,反目的笑声,只笑得天阴地晦,阴风
劲吹,只笑得江水混浊,万木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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