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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斋《苏东坡研究》

前言

我对东坡的学习或说是研究,始于十余年前的研究生时代。当时的选择似乎纯属偶然,或说是一种被动的选择,因为,我师从的导师━━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朱靖华先生以研究苏轼而闻名于学术界。

而今天,我为当年这一偶然或说是被动的选择而深感庆幸和愉悦。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会主动选择苏东坡。

反思十四年来的苏轼研究,至少有以下几点收获和体验:

首先,是东坡先生的人格魅力。

我想,东坡先生的人格形象,不仅对我个人具有魅力,对于我们这一个时代的知识者来说,也是颇具魅力的。比起我国古代其他的文学家来说,苏轼似乎更合于我们现代人的口味。在人们的心目中,苏东坡是幽默诙谐的化身,是身处逆境而能保持旷达的情怀、随遇而安的快乐者,是虽然不能不做官而又能“醉眠芳草”的心隐之士等等,从而成为身处困境时效法的楷模。

苏轼的这一人格魅力,比之屈原的“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忠君爱民;比之陶潜的“悠然见南山”的退避;比之李白“载妓随波任去留”(《江上吟》)的浪漫;比之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现世,都显得更亲切、更自然、更贴切于现代人的内心世界。

如果说,屈、陶是中国古典时期士大夫文化的开端,李、杜则可以说是这一文化的终结;而苏轼的人生方式,则可以说是一个新时期文化的发轫。苏轼的人生方式虽然也是从前人发展而来的,但却是新的历史时代社会土壤的产物,因此,他对宋、元以来的中国文化,也就产生了更为深远的影响。

屈、陶、李、杜等离我们太远,而本世纪以来的文人又离我们太近,从而失去了距离美。

在十余年东坡研究的时光里,我深深地感受到东坡的人格精神对于我的浸染。古往今来的文人中,东坡最得我心。我注东坡,东坡注我,我与东坡,主客为二,客我为一。东坡的灵魂、人格已经溶入我的血液里了。

我写东坡,便是写我自己,写我对人生、对文学、对艺术的认识,当然,这一切都是通过苏轼这一审美客体与研究对象得以实现的。

东坡塑造了陶渊明的人格形象,东坡也塑造了我,塑造了无数的喜爱东坡精神者。

其次,是东坡在文学艺术上的创新精神,是东坡的文学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特殊的地位。

与东坡的人格形象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相似,东坡的诗词散文,在中国文学史的长河中,也处于一个枢纽的位置。笔者甚至认为,苏轼的“以文为诗”、“以雅为词”及以散文表现深邃的人生哲理、以小品文表现日常生活的特质,开了近代文学的先河。这样,对于苏轼的“这一个”的研究,就具有了宏观研究的意义。

笔者在近几年逐渐形成的“宋代文学是近代文学的开端”的观点,正是在苦苦寻求解释苏轼的“以议论为诗”、“以文为诗”的答案中顿悟得出的。反过来,这一宏观的认识,又有助于对于苏轼这一个体研究的进展。

譬如单就诗歌方面的地位而言,苏轼的地位也许不一定高于李、杜,在有些人的心目中,也许高不过王、孟,但若就其成就的性质而言,则李、杜、王、孟的成就属于一种守成,是我国诗艺自《诗经》播种以来的金秋丰获;而苏轼的成就则源于创新,是唐诗金秋收获后翌年新一轮的春播。

李、杜、王、孟其诗艺的构成,就表达方式而言,是意象的极境;就诗与文的分合关系而言,是纯诗发展的极致;就诗歌的“情”与“理”的内涵而言,是言志载情的楷模等等,不一而足。此一类特征,正是中国诗歌古典时期的典型表现。当然,这仅仅是就主流而言,其中杜甫拥有着更多的开创性的因素。

苏轼生于唐人之后,一切传统的审美风范、一切传统的美好的意象、情感、主题、手法等,似乎都已被唐人用俗用滥,在唐人夺目的成就面前,后人感受到难以为继的困惑。以苏轼为代表的宋人能在唐诗的高山大河的脚下,独辟蹊径,重伐山林,这需要何等的胆识,需要何等的勇气,需要何等的功力!

只有读懂了苏诗的艺术特质,才能真正理解中国诗史的流变历程;只有读懂了中国诗歌的历史,才能真正理解中国诗歌的现状,才能看到中国诗歌的未来。

对于苏轼诗、词、文、赋的研究,使我如登泰山绝顶,“一览众山小”,浩瀚的中国文学史的长河,微缩成“一泓海水杯中泻”。

这本小册子,是我十余年来学习或说是研究苏轼的一个总结。为了苏东坡研究的全面性,经整理修改后,在此书中收进了已出版过的一些论著的有关章节,在此谨向有关的出版社表示谢意;此书的出版,得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各级领导及责任编辑的大力支持,恩师朱靖华先生百忙之中为本书赐写了精彩的序言,在此一并致谢。

作者于北京木斋寓所

1997年8月

  

来源:木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