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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帖木儿

    1.帖木儿夺取河中

    帖木儿被称为跛子帖木儿,因此写成Tamerlane。他于1336年4月8日生于撒麻耳干以南的渴石城,即今沙赫里夏勃兹(即绿城)。帖木儿朝的史学家们企图把他的家谱追溯到成吉思汗的一位伙伴,甚至是他的亲戚。事实上,他不是蒙古人,而是突厥人。他出身于河中巴鲁刺思部的一个贵族之家,巴鲁刺思部统治着渴石,在渴石周围有一些庄园。

    在谈到察合台汗国时,我们看到了当时河中属地所处的环境(参看343页)。按理河中地区是一个蒙古汗国,而实际上它是突厥族邦联,在能干的“宫廷侍长”迦兹罕的推动下,河中地区再次开始对中亚发生一些作用。但是,1357年异密迦兹罕被暗杀,使河中又回复到无政府状态。迦兹罕的儿子米尔咱·阿布达拉赫被帖木儿的叔叔、渴石君主哈吉和另一个名叫巴颜的地区突厥贵族驱逐(1358年)。然而,哈吉和巴颜两人都无驾驭河中突厥贵族的政治才干。况且,迦兹罕的孙子迷里忽辛使自己成了阿富汗境内一个重要的君主,领地包括喀布尔、巴里黑、昆都士和巴达克山。这是河中王国中的一个封建割据国家。伊犁地区的察合台汗秃忽鲁帖木儿趁乱入侵并征服了河中,于是,在他的统治下重新恢复了原察合台兀鲁思(据《武功记》是1360年3月)。帖木儿的叔叔哈吉放弃了徒劳的斗争,从渴石逃往呼罗珊。

    帖木儿要聪明得多。这位25岁的年轻人看到现在是崭露头角的时候了。这并不是说,在河中突厥人抵抗伊犁地区蒙古人重新开始的攻势中他是拼死作战的战士,相反,在当时发生的事件中,他看到了合法继承其叔叔哈吉、成为巴鲁刺思部首领统治渴石的途径。看准这一点,他及时地向入侵者秃忽鲁帖木儿汗作出了巨属的表示。这一次,歇里甫丁笔下的英雄的言论是有些伪善的一篇小杰作:为了臣服,无论他个人付出什么代价,他要为公众的利益,而不是为他叔叔的利益作出牺牲;他叔叔的逃跑使其家族有衰落的危险。秃忽鲁帖木儿很高兴得到这样一位有价值的支持者,作为回报,他承认帖木儿对渴石的所有权。其间,由于察合台军暂时撤退,哈吉趁机返回渴石。正直的帖木儿毫不畏缩地对哈吉发起攻击,然而,尽管帖木儿初战告捷,但他的军队都叛离了他,除了向哈吉公开道歉外,他别无选择,哈吉原谅了他。秃忽鲁帖木儿从伊犁地区返回河中,为帖木儿挽回了局面(1361年)。秃忽鲁一到河中,河中的所有贵族——忽毡异密迷里拜牙即、速勒都思部巴颜、帖木儿,以及哈吉本人——都来朝觐他。但是,这位蒙古人为了在这些凶悍的突厥人中杀一儆百,无缘无故地处死了迷里拜牙即。哈吉闻之害怕,作为持异议者离开了河中,他因此而遭受厄运,一到呼罗珊,他就在撒卜兹瓦儿附近被暗杀。帕木儿立即前往惩罚凶手;但是实际上,他现在已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对手,再次成为渴石永久的唯一君主和巴鲁刺思部首领。秃忽鲁帖木儿很赞赏这位年轻人成熟的才智,在他返回伊犁时,留下其子也里牙思火者为河中长官,并任命帖木儿为他的辅臣。

    直到此时,帖木儿一直是在玩着忠于察合台家族这张牌,无疑是希望在察合台的统治中占有首要位置。当察合台汗任命另一位异密别吉克在他儿子身边掌握最高权力时,而他被安置在次一级的位置上。因此,帖木儿与察合台汗的代理人决裂,投奔内兄——巴里黑、昆都士和喀布尔之主迷里忽辛,在迷里忽辛征服巴达克山时,帖木儿曾经帮助过他。接着他们两人一起去波斯,在波斯过着冒险家的生活,用剑为锡斯坦王公效劳。在这段经历以后,他们返回阿富汗,在迷里忽辛境内的昆都士附近重新组织军队,然后又进入河中。一支察合台军企图在瓦赫什河的石桥附近阻止他们前进。但帖木儿略施一计,他们渡过河,打败了敌军,沿铁门之路,继续进军解放他的渴石城。察合台宗王也里牙思火者作了更大的努力,但是在一次大战中被打败,《武功记》认为该战发生在离渴石和撒麻耳干不远的塔什·阿里希和卡巴·马坦之间。也里牙思火者九死一生,急忙逃往伊犁。帖木儿和忽辛穷追至忽毡以北,直抵塔什干。于是,河中从蒙古人手中解放出来(1363年)。在石桥和卡巴·马坦两战之间,也里牙思火者得知其父秃忽鲁帖木儿已在伊犁去世的消息。

    河中从蒙古人手中解放出来,摆脱了察合台人的统治,但是,帖木儿、忽辛,以及河中的任何一个地区突厥贵族,离开了察合台系的君主,都不能够统治河中。成吉思汗的合法性无疑要保留,至少在形式上要保留,于是,征服者们认为有必要由察合台系的一位傀儡对他们的胜利加以承认,当然是在他的名义下,他们亲自进行统治。他们找到了都哇的一个曾孙,名叫哈比勒·沙,当时他伪装成德尔维希而隐姓埋名。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把他扶上王位,向他献上御杯,各地封建主在御前九叩首。”此后,他们不再注意他。但是,他作为河中王国之首出现,按成吉思汗的法律,已经使这一王国合法化和神圣化。也里牙思火者,即伊犁地区的察合台人,再没有理由干涉河中事务,因为在不花刺和撤麻耳干有另一位真正的察合台人、另一个神授的汗王,在他的名义下,帖木儿和忽辛可以问心无愧地行事,也可以消除那些墨守成规者的疑虑。

    也里牙思火者回到伊犁地区,掌握了继承权之后,对河中作了一次最后的努力。1364年,他率新军返回河中,最初在锡尔河北岸的塔什干和钦纳兹之间,即在所谓的“泥沼之战”中打败了帖木儿和忽辛(1365年)。忽辛和帖木儿一直退到阿姆河畔,忽辛向萨里·萨莱(昆都士之北)逃跑,帖木儿向巴里黑逃去,留下河中让也里牙思火者任意入侵,也里牙思火者围攻撒麻耳干。后来,形势起了变化。撒麻耳干居民在穆斯林毛拉的鼓动下,进行了勇猛的抵抗,而围攻部队又因流行病而被削弱。最后,也里牙思火者于1365年退出河中,返回伊犁。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他几乎未能逃脱他的失败,因为以后不久,他成了一位杜格拉特部异密叛乱的牺牲者。

    2.帖木儿与迷里忽辛的斗争

    帖木儿和迷里忽辛实际上解放了河中。这种双头统治因帖木儿与忽辛的妹妹的联姻而进一步得到加强,然而,这种双头统治从一开始就露出了紧张的迹象。忽辛比帖木儿强大些,除了河中以外,他还有包括巴里黑、昆都士、胡勒姆和喀布尔诸城的阿富汗王国。但是,帖木儿比忽辛具有更坚强的个性,他牢牢控制着就在撒麻耳干城门边的渴石和卡尔施城。也里牙思火者逃走之后,他们两人回到撒麻耳干重新组织他们的国家。忽辛扮演着最高君主,他甚至向地位最高的贵族们征税。帖木儿为获得这些贵族支持他的事业,立刻从自己的金库中拿出必要数额的钱补助他们。他以一种带侮辱和谴责的假装服从态度,进而把属于他的妻子,即忽辛的妹妹的珠宝回送给忽辛,忽辛妹妹的去世使两者之间的关系完全破裂了。最初,忽辛占上风,把帖木儿从卡尔施城驱逐出去。后来帖木儿用云梯重新攻占卡尔施城,并以同样的方式成了不花刺的君主。忽辛进行了报复,他率大军从他在昆都士北的萨里·萨莱驻地出发,重新征服河中。他从帖木儿人手中夺取不花刺和撒麻耳干,而帖木儿认为忽辛的军队大大超过自己的,便可耻地逃往呼罗珊。

    早些时候帖木儿从秃忽鲁帖木儿和也里牙思火者统治下的河中撤退,或者说退却,以及紧跟在此后的这次逃跑使我们对帖木儿的性格有了完整的印象。并不是说,他可以被斥之为懦夫。他有军人般的勇敢是无容置疑的。尽管在必要时他有像一个普通士兵般冲锋陷阵的闯劲和胆量,但是,他在政治上十分精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等待时机。其间,他又开始了骑士生涯,从呼罗珊到塔什干,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冒险,顺便提一下,他在塔什干毫不犹豫地与他部民的宿敌、伊犁地区的蒙古人签订了第二次协议。更糟糕的是,他极力煽动蒙古人的入侵,这次入侵发生在第二年春。在伊犁的察合台蒙古人被清除河中之后,他准备好要从军队首领忽辛手中重新夺取河中。《武功记》极力为这位大冒险家这一时期的经历寻找借口。应该补充的是,帖木儿从未被邀执行这次蓄谋的背叛行动,因为当忽辛受到由他的对手领导的另一次蒙古人入侵时,他感到吃惊。他向帕木儿求和,自然是借助维系他们两人的伊斯兰教,以及必须团结一致,以防止伊犁地区和裕勒都斯流域的半异教徒的蒙古人掠夺河中神圣的土地。

    这正是帖木儿所期待的。他自称被这些虔诚的思考所感动,甚至声称他抱有采取一致行动的梦想。和平实现了,忽辛和帖木儿之间不太明确的共同统治的状况又重新建立起来。因此,他也恢复了他的渴石领地。

    结局是演出了一幕杰出的东方式虚伪的喜剧,是以对友谊的一再声明、复归于好的拥抱和每次都喊出古兰经中的虔诚的格言而完成的,接着便是背叛,突然袭击和即刻处决。帖木儿似乎忠实地扮演着忽辛盟友的角色;他帮助忽辛平定了喀布儿城堡的叛乱,接着又平定了巴达克山山民的起义。但是,这种帮助现在呈现出监督、强制、甚至是威胁的面貌。忽辛明白河中将留给他的对手,他把自己的活动越来越多地局限在阿富汗地区,加紧在巴里黑重建城堡,据说,这一行为使“帖木儿不快”。

    《武功记》虔诚地宣告:“当上帝要什么事情发生时,他会提供种种理由,由于这些理由,该事情就会按天意而产生。上帝已注定把亚洲帝国给予帖木儿和他的子孙,他预见了帖木儿温和的统治,它将给他的臣民们带来幸福。”这种神的腔调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事实上是最适宜的。歇里甫丁继续对忽辛的贪婪(导致他与其他封建主疏远的)、固执,以及无礼的行为进行道德上的解释。接着是一次阴谋纠纷,在纠纷中,当然是忽辛不断地出错,并被谴责设置陷害帖木儿的圈套。然而,正是帖木儿不宣而战,对忽辛发动了突然袭击,他一离开渴石,就在帖尔木兹处渡过阿姆河,入侵忽辛的封地巴克特里亚。忽辛在昆都士的守军冷不防地被包围了,巴达克山主也是这样被包围了,帖木儿意外地出现在巴里黑城前,在那里忽辛毫无准备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由于被围困,并且毫无希望突围,这位不幸的人被迫有条件地投降,放弃权力,到麦加去朝圣,帖木儿仁慈地原谅了他,当他又见到忽辛时,他确实热泪盈眶;但是《武功记》宣称,这位征服者的侍从背着帖木儿处死了这位亡命者。巴里黑居民,犯有忠实于忽辛的罪,所以大部分人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3.帖木儿帝国

    这出古典悲剧是帖木儿的自我表现。剧的主要特征是具有以后的马基雅维里主义,一种一贯以国家利益为基础、并与之相一致的虚伪。他是一位具有福熙式灵魂的拿破仑,是阿提拉后裔的菲利普二世。像“埃斯科里亚”中的人物“阴沉、郁郁寡欢”。正像对宗教的虔诚一样,他还是一位无畏的战土和经验丰富的、深谋远虑的指挥者;是艺术家和文人的朋友,像泄刺只人一样赞赏波斯诗——由于夺取巴里黑而成了中亚至高无上君主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帖木儿在获得权力过程中的深谋远虑,以及在必要时可以屈服,在竞争需要时可以流亡的冷静态度,使人想起了成吉思汗。像这位蒙古征服者一样,河中的这位领导者开始也是默默无闻的,在忽辛这样缺乏勇敢和坚定的封建主手下作为属臣为他效劳,正像成吉思汗在愚钝的王罕手下效劳一样。帖木儿逃往呼罗珊,以及他从锡斯坦到塔什干的冒险生涯使我们想起了成吉思汗在班朱尼河畔的不幸岁月。他与忽辛的决裂正像成吉思汗曾经与克烈王的决裂一样,无论如何,在表面上是一丝不苟地格守了协定的。《武功记》用李维式的叙述,加上虔诚的穆斯林腔调和抹去了蒙古牧民的粗野无知,回忆了《秘史》中那段著名的、史诗般的申诉。但是,一旦法律在他一边,并以援引的古兰经为根据时,就轮到帖木儿采取背信弃义的方式保卫自己,反对原盟友的背叛行为(无论是真有其事或者只是帖木儿的猜测),他像成吉思汗推翻脱斡邻勒一样地进行突然袭击并打垮了忽辛。

    然而,成吉思汗完成了他的事业。他宣布自己是“罕”,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皇帝。在他之上,他没有保留比他更有牢固合法性的某位(即古代蒙古诸王的直接后裔)形式上的君主。更不用说他会考虑在克烈王的弟弟,或者是在金朝皇帝的庇护下去征服远东了。帖木儿在征服巴里黑时确实自称为王。1370年4月10日(当时他34岁)“他登上王位,戴上金王冠,系上帝王的腰带出现在诸王公和异密们面前,他们都跪在他面前。”《武功记》使我们确信,他宣布自己是成吉思汗和察合台的继承人和接续者。但是,他的称号仍不明确,直到1388年,他才明确地采用“苏丹”称号。最重要的是,他不敢废除成吉思汗家族的傀儡皇帝们,尽管他与忽辛扶上王位的哈比勒·沙汗公开站在忽辛一边反对他。事实上,正如《拉失德史》透露的那样,他确实考虑过要摆脱汗这一包袱,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为了得到河中贵族们真正的服从,他必须在不可争辨的合法原则幕后行使权力。因此,他所做的仅限于处死哈比勒·沙汗,由另一位忠于自己的成吉思汗宗王锁咬儿哈的米失取代之,锁咬儿哈的米失作为河中帖木儿王朝可汗从1370年一直统治到1388年。他死之后,帖木儿提名他的儿子继位,是马合谋汗(1388-1402年在位)。帖木儿政府颁发的敕令,都以适当的尊重和合乎礼仪的方式签署着这一显赫家族后裔们的名字。他们无疑是一些由帖木儿任意指派的、完全屈从于他意志的、徒具虚名的稻草人,没有人会想到,或者是留意这些可怜的无名之辈。杜格拉特部穆罕默德·海达尔二世后来写道:“在我那个时代,撒麻耳干的可汗们被看成政治囚犯。”

    然而,帖木儿以不坦率和诡辩的态度对待政治统治权问题是事实。他不敢重新制定一套全新的法律,而是甘愿造成一种新的局面,事实上是用突厥统治取代蒙古统治,以一个帖木儿帝国取代一个成吉思汗帝国。在法律上,他要求的不是根本上的改变。因此,他从未说过他要废除成吉思汗的札撒,而赞成沙里亚法或者说穆斯林法律。尽管确实显得有些奇怪,伊本·阿木拉沙称他是一位不虔诚的穆斯林。因为他“宁可用成吉思汗的法律而不用穆斯林法律”。当然,这可能纯属形式上的指责,因为在中亚居民的眼中,帖木儿极力做出成吉思汗继承人的样子,甚至是又一个成吉思汗。在实践中,事实却相反。他不断求助的正是《古兰经》,预言他将成功的是伊玛目和托钵僧。他的战争将具有圣战的特征,即使是在他与穆斯林作战时(情况几乎总是这样)。他只得谴责这些穆斯林,即谴责最近才皈依伊斯兰教的伊犁和回鹘地区的那些察合台人,或者是谴责容忍数百万印度教臣民的德里苏丹们(他们制止屠杀)对伊斯兰教的冷淡。

    从一开始,帖木儿帝国就是不平衡的,缺乏成吉思汗国的稳固和持久。它的文化是突厥-波斯的,它的法律体系是突厥-成吉思汗式的,它的政治-宗教信条是蒙古-阿拉伯式的。在这方面,帖木儿具有欧洲的查理五世皇帝一样多的特征。但是,在他本人身上,这些矛盾并不明显,或者说,这些矛盾时隐时现地突出他无以伦比的个性,即经历了两大时期边缘上的几种文明的超人的个性。帖木儿身高、头大,褐色皮肤,在世界各地不停奔走的这位跛子,他的手总是放在他的剑附近,他能把弓弦拉到耳部,他的枪法也如成吉思汗一样准确无误。像在他之前的成吉思汗一样,他支配着他那个时代。成吉思汗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的帝国(即使是在平庸者的统治下)仍幸存着。帖木儿的帝国,尽管由一些有才能的人,甚至是像沙哈鲁、兀鲁伯和忽辛·拜哈拉和巴布尔这样的一些天才继承,也注定要很快消失,退缩到狭小的河中故地和隶属的呼罗珊地区。

    成吉思汗国的幸存可以从帝国得以建立的基础进行解释。成吉思汗国建立在蒙古地区的古代帝国之上,它是以鄂尔浑河为中心的,从古匈奴时代起就存在的不朽的草原帝国,匈奴人把这一帝国传给了柔然和厌哒,柔然传给了突厥,突厥传给回鹘,在成吉思汗出生时,这一帝国正在传入克烈人手中。这里是一种自然结构,即草原结构,一种种族和社会的结构,即突厥-蒙古游牧主义的结构,这种结构是较坚固的,因为它是简单的唯一根基于自然规律的,这一规律使游牧民去寻找掠夺物,如果可能的话,会使定居居民归顺于他的控制。就此而言,草原帝国的建立和周期性的复兴是人类地理学上的规律。游牧民一直支配着草原边境上的定居民,他们的帝国如洪水泛滥,隔一定时间迟早总要发生,直到很久以后,当定居民由于科学武器的应用而取得了人为的优势时,这种状况才结束。

    关于帖木儿要建的帝国则与此不同。他所统治的河中仅在外表上是一个地理中心,这意味着河中本身不是动力策源地。14世纪末使该地区成为风暴中心的情况纯属偶然。在亚洲历史的进程中,存在过两种支配力,一种是亚洲外缘的古定居文明(中国、印度、伊朗)的支配力,它以同化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不顾一切地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巴巴利”即“蛮夷之地”,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同化的作用比武力更强大。第二种支配力是从这个大陆的心脏波涛般汹涌而来的、游牧民的猛烈的力量,这种力量的产生是因为他们处于饥饿之中,还因为贪食的狼总要以某些方式,随时搞到较好的、人们豢养的家畜。但是,帖木儿的河中帝国不属于这两类。如果说他在几年中能够破坏东半球的话,那么,首先是凭借他超人的个性,帖木儿一名的突厥语含意即钢铁般的人,就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性格。

    还有这种事实:这位钢铁般的混合种人(他是具有蒙古种,或者说,至少是受到成吉思汗蒙古人纪律下锻炼成的东半球上的突厥种人),于14世纪末在塔什干和阿姆河之间建立了一个可怕的军事政权。还必须强调,它是一种短暂的现象。谁会比成吉思汗以前的这些河中突厥人(尽管他们很勇敢)更散漫?这一事实已经被13世纪的那些可悲的游侠们非常生动地加以说明了,例如花刺子模的摩诃末和札兰丁,更不用说在他们之前的桑伽。也不必强调更加近代的土库曼人和吉尔吉斯人的无政府状况。与此相反,据《武功记》评论,帖木儿王朝时期的河中突厥人生来就具有军纪,队伍的编排不用口令,队形是在敲鼓或吹号以前就排好了的。按两个世纪中严格应用的札撒,年轻人被训练为各种兵种的职业军人。帖木儿在冬季对西伯利亚和在酷夏对印度的进军都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把成吉思汗的纪律强加于突厥人的勇猛而诞生的这些军队,忍耐了两百年,甚至没有机会自由发挥他们的好战性格。忽必烈统治下的鄂尔浑蒙古人把整个远东作为他们征服的战场;金帐汗国的蒙古人已经飞驰到维也纳的大门口;旭烈兀的蒙古人力求到达埃及河边。只有察合台境内突厥斯坦的这个“中部王国”的突厥-蒙古人,被另外三个成吉思汗兀鲁恩团团围住,被迫停顿不前。然而,现在他们周围的障碍突然拆除了。在西方,阻止河中人西进的波斯汗国不复存在了;控制着西北方的金帐汗国也处于衰落之中,已无力阻挡其道,通往戈壁方向的路也因蒙兀儿斯坦被夷为废墟而敞开了;德里苏丹国呈现暂时的衰退,没有形成像察合台初期时保卫印度河的状况。帖木儿统治下的河中人向四面八方迅速扩展。长时期内他们被迫无所事事,现在得到了补偿,在那个时期,征服只有外部的突厥-蒙古兀鲁思独自享受,而河中人与蒙古战争的荣誉和战利品无缘。现在,他们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帖木儿朝的史诗——如果人们可以这样形容一系列背叛和屠杀的话——在种族上是突厥的,但它仍是蒙古史诗的一部分,尽管是来得太晚的一部分。

    4.征服花刺子模

    帖木儿的征服活动遍及伏尔加河到大马士革、从士麦那到恒河和裕勒都斯河各地,他对上述各地的远征并不遵循地理秩序。受敌方挑衅的支配,他从塔什于奔到泄刺只,从桃里寺奔到忽毡;对俄罗斯的一次战争就发生在对波斯的两次战争之间;对中亚的一次远征就发生在对高加索的两次袭击之间。在这里,帖木儿完全没有成吉思汗的战略性远景计划:蒙古战役,远东战役,突厥斯坦和阿富汗战役,然后,再返回远东。帖木儿的远征杂乱无章地一次接着一次。成吉思汗对他所到之处都要彻底清除一切,而帖木儿与之不同,他在每次胜仗结束后离开该地区时对该地的统治不作任何处置,只有花刺子模和波斯例外,甚至这些地区也是很晚才作处置的。事实上,他像这位伟大的蒙古人一样彻底而认真地屠杀了他的所有敌人,在他身后留下的人头金字塔,作为告诫人们的例子叙述着他们自己的故事。然而,幸存者们忘记了他们所得到的教训,不久又采取了秘密的,或公开的反叛活动,以致于一切又得重复。这些人血浸泡的金字塔似乎还转移了帖木儿实际的目的。报达、布鲁萨、萨莱、焉耆和德里都遭到过他的洗劫,但是,他并没有战胜奥斯曼帝国、金帐汗国、蒙兀儿斯坦汗国和印度德里苏丹国;甚至他一经过伊刺克阿拉比时,该地的札刺儿部人就重新奋起。因此,他不得不三次征服花刺子模,六次或者七次征服伊犁(他统治该地的时间还没有他在该地战争的时间长),两次征服东波斯,甚至是三次征服西波斯,此外,还在俄罗斯发动了两次战争和其他的一些远征。

    帖木儿的战争“总是不得不再战的”,他也只得重复地进行着这些战争。尽管这些战争在战略上有周密的考虑,在战术上也无懈可击,但是,从政治史的角度来看它们似乎完全缺乏内聚力。年代学的研究使这些战争索然无味,除了纯个人的兴趣之外,人们可以感到的是英雄的特征。历史学上的分类是很成功的,它按征服的大区域来划分这些战争,它们从河中开始,然后向外扩展。因此,我们将研究帖木儿在花刺子模、东突厥斯坦、波斯、俄罗斯、土耳其和印度的活动。

    包括阿姆河下游和咸海边的阿姆河三角洲在内的花刺子模,或者说今天的希瓦地区,在12世纪末和13世纪的最初18年中,在突厥族的大花刺子模王朝的统治下曾在东方史上起过相当大的作用,尽管是短暂的;该王朝于1220年被成吉思汗推翻。此后,花刺子模原则上一直附属于钦察汗国,直到察合台汗阿鲁忽从钦察汗别儿哥手中夺取(1260到1264年间)为止。以后花刺子模成了察合台汗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地理上来看这种划分是恰当的。但是,这次征服显然是短时期的。据巴托尔德,此后不久,花刺子模在钦察汗国和察合台汗国之间被瓜分;前者控制了锡尔河三角洲和玉龙杰赤,后者统治着花刺子模南部地区,包括柯提(阿布兹瓦力沙)和希瓦。1360年后不久,昆吉刺部突厥首领胡赛因·苏非趁钦察汗国混乱之机在花刺子模建独立王国。后来他又利用河中地区发生的战争,从河中居民手中夺取柯提和希瓦。但是,帖木儿一旦成了河中的统治者,就要收回这两个城市的领土(1371年)。帖木儿在遭到胡赛因·苏非的拒绝之后,攻占柯提,并在玉龙杰赤包围了胡赛因·苏非。胡赛因·苏非在被围期间去世,他的兄弟优素福·苏非继位,他向帖木儿求和,在答应将柯提地区(希瓦地区)归还帖木儿的条件下,他的要求被接受。优素福·苏非随即又对此退让感到后悔,蹂躏了柯提地区。1373年帖木儿再兴战端,但是,在为他的儿子只罕杰儿娶得优素福·苏非的女儿、美丽的罕匝答作媳妇之后,他的态度缓和下来。1375年,战争再次爆发,但是,帖木儿因他的两个将领叛乱而被召回撒麻耳干。随之而来的和平是短暂的。当帖木儿正在与锡尔河下游道北地区的白帐交战时,优素福·苏非趁机洗劫了河中腹地撒麻耳干附近地区。优素福·苏非这个危险的邻居,只要帖木儿军在别处作战时,他就威胁着撒麻耳干都城,帖木儿必须除掉他。1379年由于优素福的挑衅,帖木儿抵达玉龙杰赤,与其对手进行一对一的决斗。“他穿着轻便的胸甲,腰佩利剑,肩背盾牌,头著王盔,骑着战马朝玉龙杰赤城驰去。他相信上帝,只身朝城下的壕沟走去,呼优素福与他决战。但优素福宁愿保命而不顾荣誉,置之不理”。围攻玉龙杰赤城持续了三个月。优素福在日益增加的压力下绝望而死。该城最后被攻陷,接着是通常进行的大屠杀(1379年)。

    花制子模的归并完成了河中王国的形成。

    5.远征蒙兀儿斯坦和回鹘地区

    帖木儿一旦确保他在河中的王位,又被激发去进行对原东察合台汗国(伊犁和裕勒都斯地区)的战争。

    该地区新近爆发了革命。我们已经看到了蒙古杜格拉特家族在那里所取得的统治地位,该家族几乎完全控制了喀什噶尔,以阿克苏为中心,除此而外,该家族在伊犁河流域的察合台特别地带内还有大庄园,伊犁河流域是察合台诸汗的司令部。在经历了几年的混乱之后,杜格拉特部的异密播鲁只还于1347年主动把察合台汗秃忽鲁帖木儿重新扶上伊犁的王位。播鲁只死于秃忽鲁帖木儿统治期间(1347-1363年),他死后兀鲁思别吉一职(相当于宫廷侍长)给了他年幼的儿子忽歹达。播鲁只的弟弟、异密哈马儿丁垂涎这一职位,徒劳地向秃忽鲁帖木儿提出过抗议,在秃忽鲁帖木儿死后,他杀死已故可汗的儿子也里牙思火者,为自己报了仇。也里牙思火者是被胜利的帖木儿驱赶(约1365-1366年),才从河中返回伊犁的。哈马儿丁推翻了察合台王朝,自僭汗号,从1366年到1392年间统治着蒙兀儿斯坦(即统治着怛逻斯河流域、伊塞克湖、伊犁河、裕勒都斯河和玛纳斯河流域,还有可能统治着阿尔蒂沙尔,或称喀什噶尔的较大部分地区)。也里牙思火者的弟弟黑的儿火者由于忽歹达的帮助,逃脱了哈马儿丁的报复,忽歹达帮助他从喀什逃到帕米尔,这位年轻人躲在帕米尔,直到出头之日。

    帖木儿发动的一系列远征就是对付哈马儿丁的,这些远征远不如对波斯、德里和安卡拉的远征著名,但是,也许更加值得关注,因为它们是发生在更加艰难的地区,对付的是难以捉摸的敌人。这些远征是防御性的,是打算保护河中免受游牧民的周期性入侵。帖木儿的军官们前往伊塞克湖北的阿拉木图(后来名为韦尔内)方向进行侦察,他们与敌人签订了和约(或者说协定)之后返回,帖木儿拒绝接受和约。他离开塔什干,从赛拉木(塔什干以北)向《拉失德史》中称为坦基河的地方进军,埃尼亚斯和丹尼森·罗斯认为是养吉城,即恒逻斯,又名奥李-阿塔。他在此赶走了游牧民,获得大量战利品。

    1375年,帖木儿进行了第三次战争。他离开赛拉木,穿过在楚河河源边的怛逻斯和托克玛克地区。哈马儿丁使用游牧民的惯伎,在他来到之前就撤退到根据《武功记》名叫比耳哈·古里安或阿沙尔·阿塔的地方,埃尼亚斯和丹尼森·罗斯认为是伊犁河上游附近、阿拉套北部一个山嘴边的奥塔尔。无论如何,该地址似乎应在伊塞克湖西北山脉中去寻找。帖木儿的长子只罕杰儿在此对敌人发起突然袭击,敌人朝伊犁河方向溃逃。帖木儿蹂躏了构成原东察合台腹地的伊犁河流域的部分地区,后来,他似乎继续进入纳伦河上游河谷,在此,《武功记》描述了他在喀什西北的阿尔帕和雅吉河畔的活动。他俘获哈马儿丁之女迪勒沙·阿哈公主,并纳为妾。他取道费尔干纳的乌兹根[讹迹邗]和忽毡回到撒麻耳干。

    然而,哈马儿丁并没有被打败。帖木儿军返回河中时,他进攻属于帖木儿的费尔干纳省,洗劫了安集延城。帖木儿被激怒,匆忙赶到费尔干纳,把他赶出讹迹邗和亚色山区,一直追赶到纳伦河上游的南部支流阿特巴希河河谷地。

    帕木儿在进入天山的这一地区时,落入了埋伏,哈马儿丁正在此等侯。只是由于他的勇气,以及“他的长矛、战棍、剑和套索”,他才得以逃脱,后来又返回来再次把他的敌人赶跑。以后他又回到撒麻耳干,其子只罕杰儿刚在此城去世(1375年或1376年)。

    在此后的两年中(1376-1377年),帕木儿领导了反哈马儿丁的第五次远征。他在伊塞克湖以西的峡谷中与哈马儿丁交战,追击他到伊塞克湖西的科奇卡里。《武功记》甚至提到了1383年帖木儿派往伊塞克湖反哈马儿丁的第六次远征军,但是,哈马儿丁仍然没有被捉住。

    1389-1390年,帖木儿作出了决定性的努力,要摆脱蒙兀儿斯坦的游牧民。1389年他的军队在巴尔喀什湖《武功记》是Atrek-Kul)以南和以东的伊犁河和叶密立河地区和阿拉湖周围来回往返,这些地区当时是蒙兀儿斯坦的中心地,以后成了俄国的谢米列契耶省和中国的塔尔巴哈台保护区。帖木儿扮演了君主和征服者的角色,他派轻骑兵迅速越过具有历史意义的这些草原,察合台汗和窝阔台汗曾在这些草原上,在今固尔扎和楚固恰克地区建立过游牧宫廷。与此同时,他的先头部队随蒙古人一直到了阿尔泰山以南的黑也儿的石河。接着他的军队从巴尔喀什湖盆地出发,分兵数路,分别越过天山,到博斯腾湖盆地。最后集中地是裕勒都斯河流域,帖木儿是经空格斯河谷到达裕勒都斯的。按《武功记》的记载,帖木儿的先头部队向东已经挺进到哈刺火州,或者说,几乎抵吐鲁番。

    在上述地区与帖木儿作战的蒙古首领中,《武功记》提到了察合台家族继承人黑的儿火者,他暂时被篡位的哈马儿丁赶下王位。从《拉失德史》中我们知道,黑的儿火者逃到东突厥斯坦的最东边(先逃到于阗,后到罗布泊地区),他力求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王国,同时,他强迫吐鲁番境内的最后一批回鹘人皈依了伊斯兰教。尽管帖木儿的主要敌人哈马儿丁也是黑的儿火者的敌人,但是,帖木儿毫不犹豫地进攻黑的儿火者,显然是害怕察合台家族会在畏兀儿地区重新征集新军。黑的儿火者被打败后逃往戈壁。帖木儿获胜后在察力失,即今天的焉耆,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在士兵中瓜分了从游牧民中夺到的战利品。《武功记》给人造成了这种印象,即他在中亚腹地建立统治之后,就摆出了成吉思汗继承者的样子。然而,事实上,就在明朝推翻了蒙古人在中国的统治之时,他摧毁了蒙古人在东突厥斯坦的统治。

    帖木儿在返回撒麻耳干前,派他的儿子乌马儿·沙黑先行,经乌什·吐鲁番和喀什之道,从裕勒都斯返回。我们不知道他本人率主军是否也走这条路,或者是否是经伊犁河,楚河和怛逻斯河之路返回。

    尽管帖木儿对戈壁的中心地也进行了洗劫,但是,这次他的主要敌人哈马儿丁汗仍未被打败。帖木儿的军队几乎是一返回河中,哈马儿丁就又在伊犁河流域恢复了他的政权。因此,帖木儿于1390年又派一支军队攻他。这些军队从塔什干出发,经伊塞克湖,在阿力麻里渡过伊犁河,向哈拉塔尔以北进军,尾随哈马儿丁来到黑也儿的石河,哈马儿丁在此又溜掉了。哈马儿丁消失在阿尔泰山中,“进入了黑貂与银鼠出没之地”,不再有他的消息。帖木儿军在阿尔泰山的松树上烙上帖木儿的名字,以志胜利,然后沿阿特里克湖,即巴尔喀什湖,返回河中。

    篡位者哈马儿丁的消失使察合台后裔黑的儿火者恢复了在蒙兀儿斯坦的王位。杜格拉特部的新首领异密忽歹达是哈马儿丁的侄子,他一直是拥护正统王权的,他是第一个召回黑的儿火者的人,并支持和保证了他的复位。新汗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我们已经谈到,在征服了吐鲁番之后,他迫使该地的最后一批回鹘人皈依伊斯兰教。这一信仰使他与帖木儿接近起来,两者之间最终缔结了和约。结果,约1397年前后,黑的儿火者把女儿嫁给了帖木儿,帖木儿极看重这一联姻,因为它使他进入了成吉思汗大家族中。

    黑的儿火者死于1399年。《拉失德史》记载,他在伊犁地区的王位由他的三个儿子继承,他们是:沙迷查干(约1399-1408年在位),纳黑失只罕和马黑麻(约死于1428年),《拉失德史》曾赞誉马黑麻对伊斯兰教的虔诚。三兄弟都是处在杜格拉特异密忽歹达的监护之下。帖木儿迫不及待地要利用因其岳父之死而带来的、进行新远征的机会,这次远征如果没有到达伊犁河流域的话,至少是进入了喀什噶尔(1399-1400年)。这支军队是由征服者的孙子米儿咱·伊斯堪答儿统率,进入喀什,掠夺了叶儿羌,夺取设防的阿克苏城,该城的居民为了自赎把居住在他们中的中国富商们交给占领军。接着,伊斯堪答儿派一支部队往西北方去掠夺拜城和库车,他本人率军进入于阗,在那里居民们呈献礼物欢迎他,并自称是帖木儿的臣民。最后他取道安集延经费尔干纳回到撒麻耳干。

    6.征服东伊朗

    当帖木儿建立起他的河中王国后(尽管是在成吉思汗国的假象下,其本质上是突厥王国),他在伊朗恢复了突厥-蒙古人对塔吉克人的斗争。

    伊朗的大分裂意味着伊朗人民将处于第一位坚定入侵者的任意摆布之中。在成吉思汗时代,成吉思汗面对的起码是一个统一的政权:花刺子模帝国,其领地从喀布尔到哈马丹。与此相反,帖木儿面对的是四个或五个互相敌对的政权,原旭烈兀帝国已在它们中任意被瓜分了,这些国家极度分裂,其统治者们甚至从未想到过团结起来对付突厥人。居住在赫拉特的克尔特人在种族上属阿富汗人,宗教上是伊斯兰教逊尼派。他们与撒卜兹瓦儿的十叶派波斯人赛尔巴朵尔人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法尔斯的阿拉伯-波斯人的穆札法尔朝是桃里寺和报达的蒙古统治者札刺儿王朝的对手。此外,在穆札法尔家族中,儿子们想的只是把父亲们的眼睛挖出来,诸王之间互相仇恨和背叛,在他们中间仅仅为了一个村子,就兵戎相见。帖木儿在与蒙兀儿斯坦和钦察的游牧民的各次战争中曾不得不竭尽全力,而在这里他发现对手们已经落入他的手中。1380年的波斯是在邀他前去征服。

    旭烈兀汗国崩溃以后,东伊朗确实很快就感到了河中突厥人威逼的份量。如上所述,1351年,河中首领、著名的异密迦兹罕已开始围攻赫拉特,并把在位的克尔特王朝降为封臣国。帖木儿现在重蹈复辙。1380年,他召赫拉特王(或称马立克)嘉泰丁二世皮儿·阿里以属臣身份出席他召开的库里勒台。嘉泰丁二世(1370-1381年)是穆兹丁·胡赛因之子和继承人,克尔特朝的第七代王,无疑,他缺乏他父亲和以往先辈们的那种政治上的适应性,这曾使他们在旭烈兀进行的战争中左右逢源,后来又使他们得到迦兹罕的承认。他连宣布投降都是不及时的。1381年春,帖木儿进军赫拉特。当时嘉泰丁刚从另一个东伊朗王朝,即赛尔巴朵尔人手中夺取尼沙普尔,这次战争使克尔特人和赛尔巴朵尔人之间互相攻击,增加了呼罗珊地区的混乱和骚动。此外,嘉泰丁之弟,当时镇守着赫拉特南部的萨拉赫斯堡,他主动投降帖木儿,“并得到吻帝王地毯的荣誉”。赫拉特东北的布申格堡被帖木儿攻陷,嘉泰丁固守在赫拉特城内,守军皆由古尔地区的阿富汗人组成,他们粗犷好战,一致主张抵抗,甚至还组织了一次出击。但是,城民为护其家园(它们是用卡尚出产的精美陶瓷装饰的),宁愿和平,拒绝战斗。嘉泰丁只得投降。帖木儿欣然接受,‘讲允许他获得吻他王位的地毯的荣誉”,但是,该城内的所有财富都必须交给帖木儿本人。嘉泰丁的一个儿子,当时镇守着坚不可摧的阿曼科赫或伊斯卡察堡,也在其父的规劝下投降。

    帖木儿留下嘉泰丁作为赫拉特有名无实的统治者,但是,赫拉特的城墙被拆除,现在只不过是帕木儿帝国的一块附属地。嘉泰丁本人降为卑臣,搬到帖木儿指定的撒麻耳干边的住地。如果没有从古尔来的阿富汗匪徒的话,这种局势可能会无限地延续下去。1382年底,这些匪徒在赫拉特人的帮助下发动袭击并占有了赫拉特城。帖木儿的第三个儿子米兰沙残酷地镇压了这次叛乱,砍下的头颅堆成了几座塔。《武功记》简洁地叙述道,事后,嘉泰丁及其家人因有共谋之嫌,被勒令自裁而死。因此,克尔特人的阿富汗王朝灭亡,克尔特人靠着他们的机敏,在各次入侵中幸存下来,在赫拉特城堡统治了近130年,尽管该城面临过所有征服者的掠夺。

    帖木儿征服赫拉特的克尔特朝之后,于1381年向呼罗珊东部进军。当时,有两个国家正在争夺这一地区:一个是以阿里·穆雅德(1364-1381年)为首的赛尔巴朵尔公国,以撒卜兹瓦尔为都,另一个是马赞达兰。马赞达兰的领土包括阿斯特拉巴德、比斯坦、达姆甘和西模娘,当时是在冒险家爱弥尔·瓦力的控制下,爱弥尔·瓦力是继秃花·帖木儿死后自己称王的(1360-1384年)。还有第三位君主、克拉特和图斯的统治者阿里别克。在帖木儿逼近时,阿里别克主动归顺。受到爱弥尔·瓦力威胁的阿里·穆雅德求助于帖木儿。于是,他欢迎这位征服者,在撒卜兹瓦尔向他表示效忠,并宣布自己是他的臣民(1381年)。从此,他依附于帖木儿,于1386年在为他作战时去世。帖木儿对亦思法拉因进行了短时期的围攻之后,从瓦力手中夺取该城,并摧毁之。

    后来,在继续对伊朗的行动之前,帖木儿回到撒麻耳干过了一个短时期。1381年至1382年之冬,他把阿里别克围困在克拉特老巢中,又逼他归附。其后不久,阿里别克被送到河中处决(1382年)。帖木儿继续进行对朱尔赞和马赞达兰王爱弥尔·瓦力的战役,瓦力派人纳贡而结束了战争。

    1383年,帖木儿从撒麻耳干重返波斯,对反叛城市撤卜兹瓦尔进行了骇人听闻的惩罚。“用泥和砖把近两千名俘虏一个压在另一个人身上,活活地堆起来,砌成塔。”反叛地区锡斯坦也遭到同样的命运。“我们的兵士堆了一座尸体山,用他们的头垒了几座人头塔。”在锡斯坦首府扎兰季,帖木儿“不分男女老幼,从百岁老人到褪褓中的婴儿一律处死。”首先,帖木儿毁坏了锡斯坦农村的灌溉系统,该地区变成了荒芫之地。“当他们来到赫尔曼德河岸,他们毁掉名叫拉斯塔姆的大坝,这一古建筑的遗迹没有留下来”。甚至今天到这儿的游人也对该地区产生了荒凉的印象,这是这次毁坏和屠杀行为的结果。帖木儿王朝的首领们正在完成成吉思汗蒙古人所开创的事业。通过他们祖先的游牧主义和他们有系统的破坏手段,两者都使自己成了“沙漠化”进程的积极代理人,中亚因地理环境的演变,更容易发生这种进程。由于大面积的毁掉耕地和使耕地变为草原,他们是破坏农业的不自觉的合作者。特别是在伊朗高原上,那儿的水源和树林稀少,在那儿,要靠辛勤地栽培树木才能保住水源,在那儿保住可耕地是一项坚持不懈的战斗,游牧民在那里砍掉树木,使菜园枯死,让可贵的涓涓细水流入沼泽之地,耕地成为沙漠。

    离开锡斯坦后,帖木儿进入阿富汗地区,夺取坎大哈(1383年)。在他喜爱的撒麻耳干休息三个月之后,他又返回波斯,最后处置了马赞达兰王瓦力。爱弥尔·瓦力英勇保卫从阿特里克河到森林深处的每一寸土地,事实上,在一次夜袭帖木儿营地中他几乎成功。但是,最终还是帖木儿占了上风,于1384年攻占敌方首府阿斯特拉巴德,全城居民遭到屠杀,“连吃奶的婴儿也不能幸免”。瓦力逃往阿哲儿拜占。以后帖木儿进入了伊刺克·阿只迷。

    7.征服西伊朗

    伊刺克·阿只迷、阿哲儿拜占和报达在1382年是属于以苏丹阿合木·札刺儿·伊本·乌畏思为代表的札刺儿人的蒙古王朝。阿合木是一个受到周围环境改造的蒙古贵族的典型例子,像12世纪的塞尔柱克人和花刺子模沙一样,他已变成了阿拉伯-波斯式的苏丹:“他是一个残暴的、无信仰的专制君主,但同时又是一个勇敢的武士和学者、诗人们的保护者”。他是在1382年处死他的哥哥胡赛因后取得政权的,后来在1383年和1384年先后打败了其他的兄弟们。当帖木儿向伊刺克·阿只迷进军时,他正在该地的主要城市苏丹尼耶。阿合木闻讯匆忙出走,帖木儿在苏丹尼耶设立地的宫廷。阿合木·札刺儿逃到桃里寺城,然而帖木儿没有追赶他,而是经阿模勒和萨里回到撒麻耳干(1385年)。每次战争之后,他都习惯于在此地休息。

    直到1386年,帖木儿才开始对西伊朗进行征服,这次征服历时两年。征服的一个借口是他突然心血来潮地要惩罚卢里斯坦山民们,他们抢劫到麦加去的商旅。他确实成功地完成了这一警察行动,“俘获了大批土匪,并把他们从山顶上往下推”。然后,帖木儿进入阿哲儿拜占,来到桃里寺城,在他临近该城时,阿合木·札刺儿逃到报达。接着,帖木儿在桃里寺城举行了觐见礼,并在此度过了1386年夏天,之后,继续经纳希切万入侵谷儿只。

    由于谷儿只人是基督教徒,因此,帖木儿能够使他的战争具有圣战色彩。在离开他刚刚摧毁的卡尔斯城后,1386年冬,他强行攻占梯弗里斯城,并在该城监禁了谷儿只王伯格拉特五世,其后不久,该王假装皈依伊斯兰教而获释。

    然后,帖木儿回到库拉河下游草原的卡拉巴赫冬驻地。在此,他意想不到地遭到受他保护的钦察汗脱脱迷失的攻击,脱脱迷失于1387年初率大军越过打耳班关隘,与帖木儿争夺阿哲儿拜占。双方在库拉河北岸进行了一次大战。最初,帖木儿派去的军团被打败,但是,其子米兰沙率援军到达战地,把敌人赶回打耳班以北。在惩罚阿富汗人和波斯人时,帖木儿显得冷酷无情,而现在他却表现得异常仁慈,他把所有的战俘还给钦察汗,对这位钦察汗他只是作了父亲般的指责。这位暴发的突厥人仍然敬畏以脱脱迷失为代表的、正统的成吉思汗家系。

    帕木儿在哥克察湖岸举行觐见礼之后,开始征服大亚美尼亚的西部地区。当时这些地区被一些土库曼异密们瓜分,他们都是虔诚的穆斯林,《武功记》评论道,帖木儿提议对他们发动圣战,而借口是这些土库曼人曾经攻击麦加的商旅。在一天之内,他攻占了额尔哲鲁木城。埃尔津詹君主土库曼异密塔黑屯向帖木儿称臣纳贡,帖木儿确保了他的统治地位。接着,帖木儿派其子米兰沙到穆什和库尔德斯坦去进攻黑羊朝(或名喀喇-科雍鲁朝)的土库曼部落,该部当时由哈拉·马合木·吐穆斯统治。帖木儿亲自洗劫了穆什地区,但是,土库曼人逃入难以通行的峡谷之中。

    帖木儿攻占凡城,将城民从岩石上推下山,由此完成了对亚美尼亚的征服,此后,帖木儿向穆札法尔王朝统治下的法尔斯(泄刺只)、伊斯法罕和起儿漫诸国进军。穆札法尔朝统治者沙·舒贾(伊本·阿拉不沙把他描写成完美无缺的典型,除了他把年迈的父亲弄瞎并让他在狱中死去外)前不久曾被帖木儿召去表示归附。他立即承认了帖木儿的宗主权,因此,他的领地免遭入侵的威胁,当他在首府泄刺只去世时,他把泄刺只和法尔斯留给他的儿子赞·阿比丁,把起儿漫给他的弟弟阿合木,而他的侄儿沙·牙黑牙和沙·曼苏尔为获得伊斯法罕和耶斯特而争吵(最后,前者得到耶斯特,后者最终夺取伊斯法罕)。沙·舒贾死前,曾将全家都置于帖木儿的保护之下。尽管遗嘱中充满了自信,但是,很显然,遗嘱的作者并不能令人放心以(《武功记》宣称恢复了该信的原文)。

      帖木儿确实是趁沙·舒贾去世之机,立即入侵穆札法尔朝领地(1387年10-11月),经哈马丹直接向伊斯法罕进军。伊斯法罕的穆札法尔朝总督穆札菲·喀什匆忙把该城的钥匙交给帖木儿,帖木儿胜利进入该城,然后在城郊扎营。一切都很平静,直到夜间,市民们起义杀死了帖木儿指派的收税官和他们能够捉到的河中士兵。帖木儿大怒,下令全面屠杀,每个军团都必须为总的“赌注”提供固定数目的人头。帖木儿的官方辩解书《武功记》说是7万人头,“这些人头堆在伊斯法罕城墙外,后来在城的各地建起了人头塔”。伊本·阿拉不沙描述的恐怖场面比成吉思汗的历史学家们描述的、1221年成吉思汗在巴里黑、赫拉特和加兹尼的屠杀更为可怕;早期的蒙古人是简单的未开化的人,而帖木儿是一位有文化的突厥人,是酷爱波斯诗歌的人,然而他摧毁了波斯文明之花;他是热诚的穆斯林,然而却洗劫了穆斯林世界各地的首府。

    现在,伊斯法罕成了停尸场,帖木儿从这儿出发向泄刺只进军,穆札法尔朝王公赞·阿比丁刚从泄刺只逃走。处于惊恐之中的泄刺只城尽力平息帖木儿的怒气,帖木儿在此举行了觐见礼。起儿漫和耶斯特的穆札法尔王朝统治者沙·阿合木和沙·牙黑牙战战兢兢地来“吻王室的地毯”;作为回报,帖木儿留下前者继续拥有起儿漫,后者占有法尔斯。泄刺只具有最高超技术的工匠被送往撒麻耳干,去装饰帖木儿的都城。

    1387年底,由于钦察汗入侵河中,当时帖木儿被迫返回撒麻耳干。直到1392年他才重返波斯,进行了所谓的五年战争(1392-1396年)。他的第一仗是在马赞达兰打的。他从赛义德王朝的一个地方政权中夺取了阿模勒、萨里和麦什德萨尔(即巴布尔萨尔),在覆盖着这一异国的原始森林中闯出几条小路。帖木儿极力使该地的十叶派居民(他们的信仰仍受到伊斯梅尔派残存者的腐蚀)皈依正统的逊尼派教义。他在马赞达兰过冬之后,取道内哈万德之路到卢里斯坦,惩罚了该地的罗耳人,因为他们长期从事匪盗活动。接着,他经迪兹富勒和舒什塔尔之道旅行,继续去征服反叛的穆札法尔朝。

    帖木儿走之后,穆札法尔朝的一位王公沙·曼苏尔(他比其他人都更有精力)罢免了他的对手们,重新统一了祖传的领地,以反对帖木儿。他弄瞎了他的堂兄赞·阿比丁的眼睛,迫使他的兄弟牙黑牙从泄刺只退到耶斯特,后来,他夺取连同伊斯法罕在内的泄刺只,并以泄刺只为他的都城。曼苏尔像他家族成员一样地不可靠,但是他积极、精力充沛和勇气过人,他甚至敢对抗帖木儿。1393年4月,帖木儿在舒什塔尔集合了他的军队,然后便向泄刺只进军。5月初,他在途中攻占了喀拉伊舍弗德堡,该堡直到当时一直被认为是牢不可破的。曼苏尔出城迎战帖木儿,与他在城郊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战斗。这位穆札法尔朝王子全凭勇气打破了河中人组成的卫队行列。接着他直奔向帖木儿,用他的剑砍了帖木儿两下,但被帖木儿坚固的头盔挡住,未受伤。最后,曼苏尔被杀。据说,帖木儿年仅十七岁的儿子沙哈鲁砍下了他的头,把它扔到这位胜利者的脚下(1393年5月)。

      帖木儿胜利进入泄刺只。他下令把这座古代名城的所有财宝都交给他,还要赔偿战争所耗的大批费用。《武功记》得意地记道,“在节日的欢庆中,他在该城度过了一个月。管风琴和竖琴不停地演奏,该城的美女们呈上斟满泄刺只红葡萄酒的金杯。”幸存下来的穆札法尔朝统治者:起儿漫王沙·阿合木,耶斯特王沙·牙黑牙都谦卑地赶来朝见,但是,其后不久,帖木儿把穆札法尔家族的几乎所有成员都处死了,把他们的封地分给自己的部下。从法尔斯来的工匠和文人们被送往撒麻耳干,帖木儿想使撒麻耳干成为亚洲之都。

    帖木儿于1393年6月离开泄刺只,前往伊斯法罕和哈马丹,并在那里举行了觐见礼,接着开始了从苏丹阿合木·札刺儿手中夺取报达和伊刺克阿拉比的战争,苏丹阿合木·札刺儿是札刺儿蒙古王朝的最后一位代表。帖木儿于10月初兵临报达城下,在他逼近时,阿合木·札刺儿已向西逃走。在卡尔巴拉附近,他几乎被帖木儿派来追他的米兰沙抓住,但是,他巧妙地逃脱,到了埃及,埃及的马木路克苏丹贝尔孤格收留了他。帖木儿未经战斗便进入了报达。《武功记》歌颂道:“鞑靼军队如蚂蚁和蝗虫一般地扑向伊刺克,他们在农村漫延,并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扩展,大肆掠夺,任意破坏”。帖木儿在报达轻松地度过了三个月,“在底格里斯河畔的舒适的宫中享受一切"。

    此后,帖木儿返回北方。途中,他攻陷提克里特要塞,继续去征服库尔德斯坦和迪牙巴克尔两省内的堡垒。在这次战役中,他失去了他的次子乌马儿·沙黑,他是在库尔底希堡前被箭射死的(1394年 2月)。经过艰苦的围攻,帖木儿占领马尔丁(1394年 3月)和阿米德(即迪牙巴克尔),然后,向北又进入大亚美尼亚,他把黑羊部首领、土库曼人哈拉·玉素甫从穆什赶走。接着,他沿凡湖之道前往谷儿只进行战争(1394年底)。

    1395年,当帖木儿经高加索进军,与南俄罗斯的钦察汗交战时,谷儿只人打败了他的第三个儿子米兰沙,当时米兰沙在攻打纳希切万附近的阿林加克。当帖木儿于1399年返回高加索时,他蹂躏了谷儿只东部的卡希什地区,为米兰沙报仇。1400年春,他进行了更残酷的报复,当他进军梯弗里斯时,在该城驻扎守军,彻底洗劫该地,而其王乔治六世逃入山中。1401年,他以纳贡获得宽恕。然而,帖木儿于1403年又返回来洗劫了这一地区,毁掉了大约700个大村庄和小城镇,屠杀居民,拆毁了梯弗里斯的所有基督教教堂。上面已经提到,13世纪的成吉思汗的蒙古入侵也没有这样残酷,因为蒙古人只是未开化的人,他们杀人只是因为在数世纪中杀人已经成为游牧民对待定居民的无知行为。残忍的帖木儿对此又增添了宗教屠杀的色彩。他杀人是由于虔诚。他代表了蒙古野蛮性和穆斯林狂热的综合体,这在历史上可能是空前的,他代表了由于抽象观念,同样也是由于一种责任和一种神圣使命的缘故而进行的屠杀,一种原始屠杀的高级形式。

    前苏丹阿合木·札刺儿和土库曼首领、黑羊部异密哈拉·玉素甫对帖木儿在伊朗的统治作了最后的抵抗。1393年12月到1394年1月间,阿合木·札刺儿被帖木儿驱出报达后,如上已述,他就逃到埃及,在马木路克苏丹贝尔孤格处避难。帖木儿军撤走后,他在贝尔孤格的援助下,于同年(1394年)在报达复位。由于帖木儿忙于别处的战争,部分地也是由于黑羊部异密哈拉·玉素甫的支持,他得以留在报达,直到1401年夏天。当帖木儿于是年返回伊刺克阿拉比时,阿合木·札刺儿又逃到马木路克人中,但是,他的大臣们自愿留下来保卫报达。帖木儿于1401年7月10日攻陷报达。守军们背水一战,帖木儿进行了残酷的报复。有鉴于7年前他已稍微温和地对待过报达,现在,他下令大屠杀。歇里甫丁说,每个士兵都得提着一个人头来,伊本·阿拉不沙说是两颗人头。在大屠杀中,具有文学修养的帖木儿赦免了一些文人,甚至给他们荣誉之袍。除了他们外,全城居民被杀,除清真寺外,所有建筑物都被拆毁。伊本·阿拉不沙估计死者达9万人。7月的伊刺克非常酷热,在烈日之下,堆积起来的尸体很快引起了流行病,这位胜利者被迫撤走。

    在帖木儿和奥斯曼苏丹巴耶塞特交战(将在下文讨论)期间,顽固的阿合木·札刺儿又趁机返回报达,但是,很快被他以前的盟友、黑羊部首领哈拉·玉素甫打败并驱逐出报达。接着帖木儿之孙阿布·巴克尔率领帖木儿军发起新的攻击,把哈拉·玉素甫赶走(1403年)。阿合木·木刺儿和哈拉·玉素甫两人都逃到埃及,直到帖木儿去世后才返回。

    8.帖木儿与钦察汗国

    帖木儿曾于1376年在撒麻耳干接受了术赤系成吉思汗后裔脱脱迷失的拜访。脱脱迷失是来请求帖木儿支持他反对他的宗主、白帐汗兀鲁思的,白帐当时统治着锡尔河下游北岸和兀鲁塔山区周围,在萨雷河草原上。现在还不清楚,脱脱迷失是兀鲁思的侄儿呢,还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帖木儿很乐意把这位争夺成吉思汗国汗位的人纳入自己的属臣之列,他可能会派上用场。帖木儿把锡尔河中游北岸的讹答刺、扫兰和塞格纳克城给他,这些城市正对着白帐所在的草原。脱脱迷失两次被兀鲁思从这一小块领地中赶出来,每次都得到撒麻耳干的帖木儿的援助。据《武功记》,兀鲁思要求帖木儿交出脱脱迷失,帖木儿不但不答应这一要求,还加强保卫锡尔河沿岸。他在塞格纳克和讹答刺之间打败了兀鲁思,把他赶回草原(1377年初)。

    同年,兀鲁思去世,他的两个儿子脱黑脱乞牙和帖木儿灭里先后继位。帖木儿一返回河中,脱脱迷失又被帖木儿灭里打败。帖木儿再次使脱脱迷失夺回了塞格纳克城,并借援军给他,脱脱迷失用这支援军最后袭击了敌人的冬营地(《武功记》上,该地名哈拉塔尔),抓住了帖木儿灭里。这是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它使脱脱迷失登上了白帐汗位(1377-1378年冬)。

    直到这时,脱脱迷失似乎仍未显示出任何个人的大才干,无论如何,据《武功记》记,他把自己的飞黄腾达全归功于帖木儿的支持。然而,他一旦成了白帐汗后,似乎变得格外活跃。他几乎立刻就企图去征服金帐汗国,或称钦察汗国,即南俄罗斯的蒙古帝国。1380年,他在迦勒迦(或卡尔米乌斯)河附近,离亚速海岸不远的马里乌波尔地区的一次决定性的战争中打败金帐首领马麦。于是,他被金帐蒙古人承认为汗。这样,金帐和白帐又重新统一起来,几乎囊括了原术赤的全部领地。从此,他统治着从锡尔河下游到德涅斯特河,从塞格纳克和讹答刺到乞瓦[基辅]大门之间的地区。他在伏尔加河下游河畔的萨莱都城实施统治,他现在已作为他那个世纪中一位最伟大的君主站在了前列。他正在恢复成吉思汗系先辈们的传统,开始发动大规模的骑兵远征;入侵基督教的罗斯,于1382年8月焚烧莫斯科,洗劫弗拉基米尔、尤利、莫扎伊斯克和其他罗斯城市,甚至在波尔塔瓦附近打败了企图出来干涉的立陶宛人;使莫斯科维[古称,即俄罗斯]处在蒙古统治之下又一个世纪。

    这些胜利使他冲昏了头脑。他是成吉思汗系的真正后裔,与他相比,帖木儿这个既无显赫的背景,又无明确合法称号的、暴发的突厥人算得了什么?此外,他那无可争辩的权力又有西北各部(即草原战士)组成的大批后备军为后盾。对他这位北方游牧民的统帅来说,河中和伊朗王帖木儿可能只是一个塔吉克人。作为一个蒙古人,脱脱迷失必定感到,对四分之三的定居民、即四分之一突厥人的养育者来说,帖木儿暗中有些轻视伊斯法罕和泄刺只人民。脱脱迷失精力充沛、积极主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在蒙古人中以正义闻名,他不愿再作这位把他称为儿子的突厥暴发户的属臣。他错误地忘记了,他应该把他的崛起归于这个突厥人,尤其错误的是,他没有估计到以帖木儿为代表的、难以对付的军队。

    像自别儿哥时代以来他的前辈的钦察汗们一样,脱脱迷失提出索取阿哲儿拜占的要求。应该提一下,从1260年到1330年,萨莱的君主们从不甘心于这一事实,即外高加索和西北波斯不再是他们兀鲁思的属地。因此,在它仍属于苏丹阿合木·札刺儿之时,以及帖木儿还未对此地进行干涉之前,脱脱迷失于1385年取道失儿湾,攻占并掠夺了桃里寺(1385年至1386年冬)。然后,他按蒙古方式携带着战利品撤退,而阿合木·札刺儿重新占有该省。正是在这关键时刻,刚征服了波斯的帖木儿把阿哲儿拜占并入他的帝国(1386年)。这一归并导致了原来两个盟友之间的分裂,或者说,它导致了脱脱迷失不宣而战,突然袭击了他的恩人,几乎捉住了他。

    帖木儿在阿哲儿拜占北的卡拉巴赫省内度过了1386-1387年冬,1387年春,他还未离开该地时,脱脱迷失出人意料地越过打耳班关隘,直奔卡拉巴赫。帖木儿当时扎营于库拉河南的巴尔德哈,他来得及做的仅仅是派一支有力的前卫军保卫河的北岸。这支小部队牵制着脱脱迷失军,在这支小部队刚被打败时,帖木儿的三子米兰沙率援军赶到,扭转了形势,脱脱迷失逃走。这一次帖木儿的行为是有意义的。敌军中的许多俘虏被带到帖木儿面前,他对俘虏的残忍是众人皆知的,然而,这次他不仅赦免了他们,还让他们携带食物和必需品回到脱脱迷失处。同时,据《武功记》证实,他坚持把脱脱迷失看成自己的儿子,以一种感伤的而不是愤怒的语调指责了脱脱迷失。将这种态度与他对突厥族和伊朗族敌人的冷酷、蔑视和严酷的报复相比,说明对他来说,合法的成吉思汗系仍保留着一份权威。实际上,帖木儿确实推翻了成吉思汗创建的帝国,或者至少是以自己的帝国取而代之。然而,在理论上他不敢公开承认,甚至也许他内心也不敢承认这一点。他巧立名目,给他的突厥帝国一个蒙古的外壳,对成吉思汗的后裔(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活力的象征)表现了惊人的、也许是不自愿的尊重。他可能也觉察到河中居民对北方游牧民所怀有的无意识的但根本性的畏惧。

    脱脱迷失不仅不理睬他的呼吁,而且还趁帖木儿逗留在波斯之机进攻帝国腹地河中本土。在这年(1387年)年底,他在塞格纳克附近又渡过锡尔河,威胁着扫兰;由于没有精良的围城设备,他蹂躏了农村。帖木儿的次子乌马儿·沙黑奋力阻挡入侵者,但在讹答刺附近被打败,几乎被俘。这次攻击是相当危险的,因为河中(当时几乎没有部队)在后方已经被由蒙兀儿斯坦进入费尔干纳的游牧民占领。脱脱迷失的军队散布在河中各地,掠夺所有不设防的城镇,甚至大胆地封锁不花刺。他们的破坏一直达到卡尔施郊区,甚至远达阿姆河两岸。

    帖木儿火速从波斯赶回(1388年2月初)。脱脱迷失在他到达之前退回白帐草原。1388年底,脱脱迷失在钦察草原上征集了一支强军(《武功记》宣称,其中有来自罗斯的一些军团)后,重新开始了对河中的攻击,这次是绕道向东,从费尔干纳的忽毡附近进攻。帖木儿率领他所能征集到的少数军队前往迎战,冒着严冬的风雪把脱脱迷失赶回锡尔河以北(约1389年1月)。然而,脱脱迷失仍继续徘徊在锡尔河中游北岸,围攻扫兰,掠夺雅西(今突厥斯坦城)。但是,当帖木儿渡河来攻时,敌军又散开没入草原。

    以上经历使帖木儿认识到,他不可能继续他在西亚的征服,而让脱脱迷失任意入侵河中。他决定深入白帐草原,在敌人的扎营地进行战争。他于1391年1月离开塔什干,遇到了脱脱迷失的使者,脱脱迷失为避免战争,给他献上骏马和猎鹰。“他把猎鹰放在手腕上注视着,但没有一点欢迎的样子”。在遭受了1387和1388年的两次经历之后,帖木儿有理由推测脱脱迷失正在其祖先的领地上,即在白帐草原、萨雷河流域、兀鲁塔山和图尔盖河流域上备战。因此,帕木儿朝那个方向挺进。他从雅西出发向西北进军,经过萨雷河下游和兀鲁塔山的荒野之地(兀鲁塔山将萨雷河盆地和图尔盖盆地分开)。据《武功记》记述,“他爬上山顶,惊奇地看着海洋般碧绿和广阔的这片大草原”(1391年4月底)。但是,不见白帐汗人的踪影。脱脱迷失控古代匈奴和突厥的方式,在帖木儿来到之前已消失得无踪无影。当帖木儿军越过这片辽阔草原时,他们以猎为食,后来军队抵达并渡过了流入贾曼阿克库尔的吉兰乞克河(Jilanchik河,佩替·德·拉·克鲁阿译作Ilanjouc河)。接着又渡过卡拉图尔盖河(霍威斯认为是《武功记》中的阿塔合儿灰河,佩替认为是阿纳哈儿浑河)。现在帖木儿军离开塔什干已经4个月了。5月6日至7日他们组织了一次为得到猎物的大规模围猎。为振奋士气,帖木儿举行了一次像在撒麻耳干校场上一样一丝不苟的庄严的阅兵式。事实上,整个冒险行为有可能在灾难中结束。如果脱脱迷失真的继续朝北撤退的话,那么,他最终将拖垮帖木儿军,然后当他们处于饥寒交迫的垂死中时,他可以反攻而击败他们。帖木儿在确信敌人在他来到之前已经撤退后,就朝更远的西伯利亚进军。他从图尔盖出发,抵托博尔河河源,即今库斯坦赖地区。最后,在托博尔河的彼岸,侦察兵们看到有火光。帖木儿渡过托博尔河,但仍无所发现。“派出去的所有侦察兵毫无目的地在这片荒野上漫游,没有发现人的踪迹,也不知道敌情。”最后,一个俘虏告诉帖木儿,脱脱迷失在乌拉尔河地区。帖木儿军队立即转向西进,无疑是在奥尔斯克地区渡过扎牙黑河,或称乌拉尔河,到达该河的支流萨克马拉河(据霍威斯认为,Sakmara[萨克马拉河]是《武功记》中的Semmur)。脱脱迷失似乎已经把他的军队集中在奥伦堡附近。帖木儿最终牵制住脱脱迷失。在1391年6月9日打了决定性的一仗,据霍威斯,战争发生在索克河支流孔杜尔恰河的孔杜尔恰斯克附近,即离萨马拉(今古比雪夫地区)不远处,或者据巴托尔德考证,最有可能在孔杜尔恰。经过艰苦的战斗之后,脱脱迷失兵败逃跑。其军队夹在胜利的河中人和伏尔加河之间,或者被杀,或者被俘。

    据《武功记》记述,败军中有一部分人企图逃到伏尔加河的岛上避难,但是,被帖木儿的巡逻军捉住。《武功记》得意地描述了帖木儿军在伏尔加河畔的乌尔吐帕平原上的庆祝场面:“伏尔加河的这个地方是伟大的成吉思汗之子术赤帝国的驻地,他的继承者们总是住在这里。帖木儿满意地登上了他们的宝座,美丽的宫女们坐在他旁边,在坐的首领都带有自己的女人,手持酒杯。全军都参加了招待会,它使士兵们忘掉了战争的艰苦,一连二十六天,他们沉浸在注定属于他们的一切乐趣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作了巨大努力和历尽艰辛的胜利之后,帖木儿满足于摧毁金帐汗国的中心地,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以巩固他的胜利。当然,他把权力和地位授与金帐汗国内、与脱脱迷失为敌的许多成吉思汗后裔,其中包括已故兀鲁思汗之孙帖木儿·忽特鲁格。帖木儿·忽特鲁格立刻开始找回他的新的臣民,并把他们中的一些人召集在一起,但是,他不是把他们带给帖木儿,而是带着他们穿过草原走了,以此表明了他并不支持帖木儿。另一位名叫亦敌忽的术赤系宗王,直到当时他一直追逐着帖木儿的运气,现在也玩着同样的游戏。他担负着组织一些钦察部落的任务,但一获得自由,他就只为自己而干了。帖木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使他们回来归顺,只满足于士兵们积聚起来的大量掠夺品,然后便经以后的俄属突厥斯坦的阿克纠宾斯克之道回到河中。

    帖木儿唯一的目标,无疑是要在金帐汗国臣民中造成一定的恐惧,足以使他们不再进攻他的领地。一旦如愿,他就不再对金帐汗国的命运感兴趣。结果是脱脱迷失很快就复位了。他于1393年5月20日从塔那(亚速)写给波兰国王雅盖洛的一封信中,据巴托尔德的研究,脱脱迷失解释了他的失败和复位:“帕木儿是受汗的敌人们之邀,脱脱迷失后来知道了这一点,战初,他被阴谋者们抛弃。因此,他的帝国陷入混乱,但是现在一切又恢复正常,雅盖洛将豁免税款。”同时,脱脱迷失于1394年和1395年期间同埃及的马木路克王朝苏丹贝尔孤格缔结了反帖木儿的联盟。经过修养恢复以后,他企图进攻打耳班以南的失儿湾省,当时该省是帖木儿帝国的一部分,但是,仅仅是帖木儿的逼近就足以阻止了他的进攻。

    这次重新入侵使帖木儿决定于1395年春第二次远征钦察。凭经验他避开了迷惑和消耗精力的横穿突厥斯坦-西伯利亚草原之道,走高加索一道,直接进入金帐汗国的都城萨莱和阿斯特拉罕。在打耳班南的萨穆尔山,他接见了脱脱迷失派来的使者,但他对脱脱迷失所作的解释和道歉很不满。他穿过打耳班关,于1395年4月15日在捷列克河岸攻打脱脱迷失军。帖木儿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地战斗,“他的箭已用完,矛也折断了,但他的剑仍在挥舞着”,他险些被杀死,或者被俘。最后,脱脱迷失战败,逃到喀山地区的保加尔国。《武功记》陈述道,在火速奔来的帖木儿先遣队可能追上他时,他消失在这片森林地带。后来,追赶者们返回,沿路进行抢劫。“有金、银、皮毛、红宝石、珍珠,还抢夺了青年男子和美女。”帖木儿本人继续朝北,一直来到位于顿河上游的、处在蒙古人的钦察汗国和斯拉夫人的俄国交界的边境上的耶列兹城。与《武功记》上所认定的事实不同,他没有进攻莫斯科公国,相反,在到耶列兹城后,他于1395年8月26日开始向南顺原路返回。在顿河河口,他来到了热那亚和威尼斯商人们经常出没的商业中心塔那城(亚速),热那亚和威尼斯商人们派一个代表团带着礼物去见他,他们轻易相信了他的诺言。结果证明他们完全认错了人。除穆斯林获免外,全部基督教徒被奴役,他们的商店、帐房、教堂和领事馆被摧毁。这对克里米亚的热那亚殖民区与中亚之间贸易给予了一次严重的打击。帖木儿由此继续前往库班去劫掠契尔克斯人的地区,然后进入高加索,蹂躏了处在周围是森林和难以通行的峡谷之中的阿兰人的土地(阿兰人又称阿速人,蒙古语Asod,即今奥塞梯人的祖先)。1395至1396年冬天,他来到伏尔加河河口,破坏了哈只·塔儿寒城(以后名阿斯特拉罕),火烧金帐汗国都城萨莱。巴托尔德认为,特里斯圣科在阿赫图巴河边的察列甫的发掘地所发现的无头和断手缺腿的尸骨是帖木儿这次残暴罪行的遗迹。《武功记》简单地谈到,当萨莱城被烧时,幸存的市民们在寒冷的气候下,“被他们身后的帖木儿军像羊群一般地驱赶着”。1396年春,帖木儿经打耳班之路回到波斯。

    帖木儿摧毁了钦察草原。由于毁掉塔那和萨莱城,使欧洲和中亚之间的商业受到致命的打击,他封锁了马可·波罗所描述的古代内陆通道,抹去了成吉思汗征服所留下的、可能对欧洲有利的那些遗迹。在钦察草原上,也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他摧毁一切,但从无建树。当帖木儿一返回波斯时,脱脱迷失又登上了金帐汗国的王位。巴托尔德摘录的伊本·哈扎尔·阿斯卡拉尼的一段引文表明,脱脱迷失在1396年9月至1397年10月之间在与克里米亚的热那亚殖民者交战。与此同时,脱脱迷失的对手帖木儿·忽特鲁格对他获取王位的权利提出了挑战,他还与另一个名叫亦敌忽的地区首领发生争夺,伊本·阿拉不沙叙述了这一令金帐汗国衰竭的新战争的变迁。在所有这些争夺王位者中,帖木儿·忽特鲁格是胜利者,至少在几年之内是这样。他感到承认自己是帖木儿的属臣是谨慎的,于是,派一个使节到帖木儿处,帖木儿于1398年8月17日接见了他。脱脱迷失被打败后,逃到立陶宛大公维托夫特处避难。维托夫特支持他的事业,但是,他于1399年8月13日在第聂伯河支流沃尔斯克拉河畔被帖木儿·忽特鲁格打败。

    脱脱迷失被迫过着冒险生涯,试图重新获得帖木儿的恩赐。帖木儿于1405年1月在讹答刺接见了他派来的使者。帖木儿对这位不感恩的朋友总有些手软,据说他答应重新帮助他复位,但是,因脱脱迷失的去世而未果。帖木儿·忽特鲁格之弟沙狄别(约1400-1407年在位)继承其兄为钦察汗。据俄文史料,是沙狄别的军队于1406年在西伯利亚的秋明杀死了逃亡到那里的脱脱迷失。

    9远征印度

    帖木儿还受到察合台诸汗对印度的掠夺性远征传统的鼓舞。西北印度,即旁遮普和多阿布,被视为成吉思汗诸王的猎取之地。从1292年到1327年(参看339和341页),他们从未间断地对拉合尔和木尔坦发起周期性的骑兵袭击,扫除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飞速来到德里的大门边,每次他们都企图封锁德里。这些入侵都是在数月之后就撤退了。首先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几乎仅仅是劫掠,其次是因为察合台蒙古人感到他们面临的是一个强国。德里苏丹国在统治机构上是突厥式的,或者说是突厥-阿富汗式的,在宗教上是伊斯兰教,并有像阿拉丁·哈勒吉(1296-1316年)和穆罕默德·本·图格卢(1325-1351年)这样强有力的君主,德里苏丹国总是可以用金钱或利剑阻止这些穿过阿富汗关隘来袭击德里的蒙古军队。

    在实施察合台的这种惯例时,帖木儿确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恢复对世界上最富地区之一的印度进行有利可图的侵袭。但是,按他的习惯,他为他的行为找到宗教上的借口。事实上,德里的突厥苏丹国本质上是伊斯兰教的,它的几位统治者都通过采取系统的宗教迫害的手段,使大批的印度教臣民集体皈依了伊斯兰教。但是,帖木儿认为,他们对异教太宽容。《武功记》坚持认为,他出发去征伐印度,仅仅是对伊斯兰教的敌人发动战争。“古兰经强调,一个人可获得的最高荣誉,是他亲自向伊斯兰教的敌人发起战争。这就是为什么帖木儿总是关心消灭异教徒的原因,也是出于对荣誉的热爱,同样也是为获得战功。”

      这些虔诚的声明是以帖木儿对印度政治形势了如指掌为基础的。德里苏丹国在1335年时几乎囊括了整个印度,其后不久迅速走向衰落,接着是国土分裂。许多大省区的王公脱离了苏丹的统治,建立起独立自治的穆斯林国。于是,德里苏丹国失去了德干,该地形成了巴曼尼小苏丹国(1347年);孟加拉(1358-1359年);乌德或札温普儿王国(1394年);最后是古吉莱特(1396年)。这些地区穆斯林国的割据削弱了德里苏丹国,它只拥有旁遮普和多阿布,甚至旁遮普也因盐山的科卡尔部的叛乱而处于混乱之中。此外,当时在德里统治的苏丹马茂德·沙二世(1392-1412年在位)软弱无能,处在他的全权大臣马鲁·伊黑巴勒的掌握之中。

    因此,帖木儿在印度面对的只是一个衰落中的苏丹国,它由于地区王公们的肢解而丧失了一些最富有的省。帖木儿于1398年初派其孙皮儿·马黑麻率前锋军先行。皮儿·马黑麻渡过印度河,进攻木尔坦,经过六个月的围攻占领了木尔坦。帖木儿亲率主军于1398年9月24日渡过印度河,他下令或是任凭他的部队洗劫了木尔坦东北的德伦巴城,随后与皮尔·马黑麻军会师。在萨特莱杰河畔,他打败了科卡尔人首领贾斯腊特,然后经木尔坦直通德里之路(北纬30度稍偏南)进军德里。途中有帕特奈尔堡,由拉吉普特首领拉伊·杜尔·查德戍守。帖木儿夺取并毁掉该堡,占领了锡尔苏蒂和夺取了德里东北部偏北七英里处的洛尼堡,并于1398年12月10日在这里建立大本营。他认为在决战之前,把有碍他行动的大约10万印度俘虏杀掉是明智的。《帖木儿名言录》(Mal-fuzat-i Timuri)陈述道,这一命令被一丝不苟地实行。12月17日,帖木儿与德里苏丹马茂德·沙及其大臣马鲁·伊黑巴勒指挥的军队会战于巴尼伯德和德里之间的朱木拿河畔,他再次获胜。印度的战象曾经末能阻止马其顿人,同样也阻止不了帖木儿的骑兵。“人们很快就看到地上遍布着与人头和尸体混在一起的象鼻。”苏丹逃到古吉莱特避难,而帖木儿胜利地进入德里。在穆斯林教士们的要求下,他答应不杀居民,但是,他的士兵们以极端残暴的行为征收供给品,致使居民们愤而抵抗。这种抵抗激起了帖木儿军的愤怒,他们在城内烧杀掳掠。他们掳获的战利品数量巨大,因为突厥-阿富汗苏丹们两百年间从印度王公们那里掠夺到的财富正是积聚在德里。大量收集的这些金银珠宝一举落入了河中人之手。大屠杀是按比例进行的,在城的四角用人头堆起了几个金字塔。然而,在条件可能的情况下,帖木儿仍像以往一样赦免有技术的工匠们,送他们去美化撒麻耳干。

    帖木儿在德里度过15天。他庄严地登上了印度苏丹们的宝座,召集120头战象(或礼仪上使用的象)以取乐。“这些驯服的象低头屈膝地跪在他面前,同时喇叭齐鸣,好像是在表示效忠。”这些大象排成长队被送往帖木儿帝国的各个城市:撒麻耳干、赫拉特、泄刺只和桃里寺。帖木儿在德里的大清真寺里展示了他的虔诚,该清真寺以他的名字颂读胡特巴。总之,他的行为严然是印度皇帝,但是,他像在其他地方一样,毁掉一切之后,毫无建树地离去。1399年1月1日他离开了已被毁掉的德里。他继续去洗劫该道上的米拉杰,推倒了墓碑,把印度居民活生生地剥皮,以此证实地圣战的誓言。然后,他沿西瓦利克山和旁遮普高地的正北方向,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杰纳布河上游,他俘虏了朱木拿大公,使他摒弃印度教,皈依伊斯兰教和吃牛肉,以此取乐。途中,他接受了克什米尔的伊斯兰国王伊斯堪达尔·沙臣属的文书。他没有进入克什米尔,便返回阿富汗斯坦。帖木儿离开印度前,曾指派印度族穆斯林君主赛义德家族的希兹尔汗为木尔坦和旁遮普大公,13年后,他将成为德里苏丹。

    事实上,按帖木儿通常的方式,即在他动摇了德里的印度-穆斯林帝国的基础之后,让该地区处于一片混乱状态中,摧毁一切,没有采取任何维护秩序的措施就走掉。尽管他自称是来与婆罗门作战,但是,他打击的正是印度的伊斯兰教。这位有相当文化的人,波斯文学和伊朗艺术的爱好者,在与东半球最优秀的一种文明接触之时,其行为却像一位游牧部落的酋长,由于觉察不到(或者说一窍不通)具有文化价值的事物,他们掠夺的目的是抢东西、杀人和破坏。这位奇怪的伊斯兰教战士给印度边缘上的伊斯兰教先锋们的背上戳了一刀。他将对位于罗马尼亚边境上的奥斯曼帝国采取同样的态度。

    10.帖木儿与马木路克

    在传统的近东地区,帖木儿遇到的是两大穆斯林政权:马木路克王朝和奥斯曼帝国。

    马木路克王朝实质上是一个军事帝国,自1250年和1260年起,它先后囊括了埃及和叙利亚。由突厥-契尔克斯人组成的马木路克军是皇帝的卫队,它于1250年废除了正统王朝,推举它的将军们登上了开罗王位,以军事贵族身分统治和剥削阿拉伯人民。在此回顾一下,在1260年的艾因贾卢特战役中,马木路克军阻止了蒙古征服,并把波斯的蒙古人赶到幼发拉底河以东。但是,到14世纪末,由于将军们为争夺埃及-叙利亚封地和争夺王位而不停地争吵,这架曾经把十字军和蒙古军赶出了叙利亚的强大军事机器开始运转不灵了。精力充沛的马木路克苏丹贝尔孤格(1382-1399年)一生都在平息其副将中间的暴动。帖木儿曾企图与他联盟。但是贝尔孤格意识到在东方形成的这一新政权对马木路克帝国的威胁,于1393年杀死帖木儿派来的一个使者。并且不止一次地让被帖木儿赶走的报达苏丹阿合木·札刺儿在自己境内避难。贝尔孤格之子、年轻的继承人法赖吉苏丹(1399-1412年)在继位时也拒绝承认帖木儿的宗主权,并拒绝把在其境内避难的人交给帖木儿。帖木儿遂决定发动战争。

    当时,帖木儿正在马拉底亚附近,他于1400年10月经加济安特普之路去攻叙利亚,向阿勒颇进军。在阿勒颇城下打败了帕木儿塔什率领的马木路克军。他从印度带来的战象使敌军惊恐四散(10月30日)。帖木儿立即占领阿勒颇,四天后,帕木儿塔什交出城堡投降,帖木儿一旦成了这儿的主人,又以他惯用的双重面孔,即诡辩的文人和大屠杀者的面貌出现。他在伊斯兰教学者面前,存心不良地提出一个难题:在战死的人中,是他的士兵们,还是马木路克士兵们有权获得殉道者的称号?接着,他与他们讨论了神学,更使这些正统的逊尼派感到为难的是他强迫他们把阿里纳入合法的哈里发之列。在与法学家们进行学术会谈之余,他杀城堡守军,垒起了几座“人头塔”,并洗劫了阿勒颇。阿勒颇城的集市是利凡特地区最大的贸易中心之一,对这座大城市的掠夺持续了三天。

    接着,帖木儿攻下哈马、霍姆斯、巴勒贝克,然后出现在大马士革城前,年轻的马木路克苏丹法赖吉已从开罗赶到大马士革,以亲临阵地鼓舞士气。1400年12月25日法赖吉想趁帖木儿军换营之地,进入姑塔,当军队移动时,他发起攻击,但是,一场苦战之后他被击溃。由于受到来自他的随从中叛变的威胁,他返回埃及,让大马士革听天由命去吧。大马士革的统治者们丧失了勇气,决定投降。为此派了一个代表团去见帖木儿,其中有突尼斯的著名史学家伊本·哈尔顿。“帖木儿被这位史学家的非凡气度和言谈举止打动,请他坐下,为有幸结识这位学者表示感谢。”这位征服者,手持念珠,满嘴的虔诚和慈悲,又消除了代表们的疑虑,大马士革敞开了大门。但城堡坚持抵抗,直到正规的围攻后才投降。帖木儿一控制大马士革,就把原谈定的居民应交的赎金数目提高十倍,并没收了他们的一切财富。《武功记》使我们确信,最后发展到全面屠城和屠杀部分居民,帖木儿只是为了惩罚大马士革人,因为他们在659年时对先知的女婿阿里不虔诚。在种种暴行中,一场大火烧毁了大半个城,无数居民被烧死,经马亚大清真寺被烧毁,寺中数以千计的难民被烧死。1401年3月19日,帖木儿最后离开了大马士革,带着他所召集到的各种工匠:丝织工、兵器工人和制盔甲的工人、制玻璃的工人、制陶工,回到撒麻耳干,以粉饰该城。他还迫使大批文人陪伴而行,同行人中还有大批被降为奴仆的人。在这些被放逐的人中有未来的历史学家伊本·阿拉不沙,当时他年仅12岁,后来他写了一本关于帖木儿的书,无情地揭露了帖木儿,为自己报了仇。

    毁叙利亚之后,帖木儿没有打算建立任何正规的统治形式就离开了它,马木路克随即又占领了叙利亚。

    11.帖木儿与奥斯曼帝国

    帖木儿已经打败了喀什噶尔和南俄罗斯的成吉思汗后裔们和印度的苏丹。我们刚才已经看到了埃及的苏丹几乎没有给他造成多大麻烦。现在,在他周围土地上幸存的唯一强大政权是奥斯曼帝国。

    在奥斯曼苏丹巴耶塞特(1389-1403年朋寸,帝国达到了它势力的顶峰。1389年,当巴耶塞特之父死于科索沃(在该战役中,塞尔维亚军被打败)战场时,他被立为苏丹,此后,他完成了对塞尔维亚的征服和吞并了保加利亚(1394年)。在小亚细亚,他吞并了艾登和萨鲁汉的突厥异密国(1390年)、卡拉曼的土库曼大异密国(1390年)、门泰斯和克米安的突厥异密国,最后还吞并了卡斯塔莫努异密国和卡帕多细亚的托卡特、锡瓦斯和开塞利的原布汉丁异密国(1392年)。1396年,在尼科堡战役中打败了由匈牙利王西基斯蒙德和勃艮第的继承人琼·桑·普尔率领的著名十字军。

      人称“雷电”的巴耶塞特,正像别人称呼他的那样(巴叶济德·伊尔迪里姆),统治着一个庞大的帝国,在欧洲,它囊括了除君士坦丁堡以外的色雷斯,除萨洛尼卡以外的马其顿,保加利亚,以及对塞尔维亚的保护权。在安纳托利亚,他的领地一直延伸到陶鲁士山(它把巴耶塞特的领土与马木路克的西里西亚分开)、亚美尼亚(它作为与帖木儿领地的边界)和黑海山脉(它构成了与特拉布松希腊帝国的边界)。他的军队,已经打败了耀武扬威的法兰西-勃艮第的骑兵,确实被公正地看成是近东最好的军队。现在他似乎要通过从希腊人手中夺取君士坦丁堡,以圆满完成他的胜利,他已经开始封锁君士坦丁堡。

      就是这一次,帖木儿碰到了与他相当的对手。两人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互相窥视着,在发动战争和用他们的本钱(一个从征服亚洲中赚到的,另一个是从征服巴尔干人中得到)来冒险时举棋不定。正是巴耶塞特首先采取了敌对行动,他企图把他的宗主权强加给埃尔津詹和额尔哲鲁木的君主、帖木儿的属臣塔黑屯异密。帖木儿十分重视这位为他驻守着小亚细亚边境的土库曼首领,洗劫德里之后,帖木儿曾送给他一只战象。相反,巴耶塞特曾欢迎另一位土库曼人、黑羊部首领哈拉·玉素甫进入他的领地。哈拉·玉素甫是帖木儿的敌人,曾被帖木儿赶跑。于是就被保护者的两个争端爆发了战争,帖木儿保护塔黑屯,而巴耶塞特支持哈拉·玉素甫。《武功记》声称,它准确地转叙了帖木儿就该问题写给巴耶塞特的信。帖木儿在信中对奥斯曼家族的卑微出身作了尖刻的侮辱之后,说他考虑到奥斯曼帝国作为在欧洲的伊斯兰教堡垒所起的作用和苏丹在那儿进行的卓有成效的圣战,因此,他将赦免他的对手。然而,他对这位罗马化突厥人(即罗姆的凯撒)的态度俨然是位主人,即突厥族的合法君主。他把两个帝国的范围作了比较之后,以威胁的口气结束道:“像你这样的小王公,能与我们相抗衡吗?”巴耶塞特反唇相讥:“我们将追随你到桃里手和苏丹尼耶。”

    帖木儿一接到回信,就于1400年8月向小亚细亚进军。9月初,他的属臣塔黑屯在埃尔津詹和额尔哲鲁木向他表示效忠之后,帖木儿进入奥斯曼国境,围攻设防城市锡瓦斯。锡瓦斯面对敌军掘壕沟和攻城器械的轰击,等不到敌军发起总攻,被围约三周之后投降。帖木儿赦免了穆斯林居民,但把奥斯曼驻军中的4千个亚美尼亚士兵活埋,或者是扔到井中。然后推倒城墙。

    这次,帖木儿没有继续西进。由于他的后方受到马木路克军和阿合木·札刺儿在报达暂时复位的威胁,他没有深入小亚细亚。正是在这时他去消灭了在叙利亚的马木路克军(参看上文),并重新征服报达,目的达到之后,他又回到小亚细亚。与此同时,巴耶塞特从塔黑屯手中夺取了埃尔津詹,并俘获异密全家。对此帖木儿没有立即进行反击。相反,从叙利亚和报达回来之后,他在卡拉巴赫度过了1401-1402年冬,1402年春他在谷儿只边境地集中军队。直到1402年6月他才开始入侵奥斯曼帝国。他使塔黑屯在埃尔津詹重新复位,并在锡瓦斯平原上阅兵。“一定数量的骑兵手持红旗,他们的护胸、马鞍、鞍垫、箭筒、皮带、长矛、盾牌和战棍都是红色。另外还有黄色和白色的军团。还有身着锁子铠甲的军团和穿着护胸铁甲的军团。”然后,帖木儿经开塞利向安卡拉进军,他已经知道巴耶塞特在安卡拉。

    1402年7月20日,两军在安卡拉以北的丘布克进行了决战。战斗从早上六点一直打到夜幕降临,近100万人参加了战斗。巴耶塞特带来的军队是从他所征服的各族中征集的。但是,尽管塞尔维亚人和他们的王斯提芬仍忠实于他,但艾登、门泰斯、萨鲁汉和克米安的突厥人,对帖木儿十分钦佩,他们看到他们的王公们都在帖木儿军中,于是倒戈。

    帖木儿似乎充分利用了从印度带来的战象。作为一万名奥斯曼近卫军(雅内萨里)和塞尔维亚兵之首的巴耶塞特战斗了一整天,直到看见他的卫队被歼灭后,在日落时才撤退。但是,因他的马蹶,他和他的一个儿子一起被俘。

    帖木儿对巴耶塞特很优待。然而,巴耶塞特试图逃跑,因此,被关在四周有铁栏的轿中随军而行,这就是后来被夸张成“铁笼”的故事。巴耶塞特遭此挫折和屈辱,几个月后去世(于1403年3月9日死于阿克谢希尔)。

    一旦奥斯曼军队被打败和苏丹被俘,对帕木儿来说征服西安纳托利亚只不过是一次旅途行军而已。他下令在屈塔希亚停止进军,由前锋军全速进军去掠夺奥斯曼都城布鲁萨。伊本·阿拉不沙和歇里甫丁描述这些征服者们的行为像一群野蛮的游牧民,他们放火烧了这座可爱的城市。帖木儿之孙阿布·巴克尔一直冲到尼西亚(伊兹尼克),正像歇里甫丁津津乐道的那样,他们“到处烧杀掳掠”。帖木儿本人继续去围攻上麦那(后来的伊兹米尔),该城当时属于罗德的骑士们。帖木儿在发起进攻之前,规劝该城长官纪尧姆·蒙特改宗伊斯兰教。自然,纪尧姆·蒙特愤然拒绝。《武功记》说,对该城的围攻是从1402年12月2日开始,两个星期后才结束,该城是经过猛攻后陷落的。除了少数骑士乘基督教的船逃走外,居民遭到大屠杀。《武功记》认为基督教境内的这次胜利有着重要的意义。它为帖木儿向狂热的穆斯林们作了辩护(这些穆斯林有理由指责帖木儿由于打垮了奥斯曼帝国而使伊斯兰世界遭到削弱)。士麦那城的攻占,以及随之而来的大屠杀使安卡拉之战(在事后)变成了一次圣战。

    “奥斯曼苏丹曾徒劳地围攻士麦那城达七年,帖木儿仅仅两个星期就攻占了!……穆斯林们赞美神,进入该城,并把敌人的头颅奉献给神灵,以示感谢。”接着,帖木儿军前往围攻突厥-意大利人的重要商业中心福西亚,该城及时纳贡自赎。热那亚贸易公司“马霍恩”,它还拥有对岸的希俄斯岛,也向帖木儿表示效忠,而拜占庭摄政者约翰七世在帖木儿要他承认他的宗主权时,立刻派使者前往,作为依从的表示。

    尽管士麦那城民遭到屠杀,但帖木儿对巴耶塞特的胜利拯救了基督教世界。自从巴耶塞特战胜了尼科堡的十字军以后,被奥斯曼人牢牢封锁的拜占庭人临近末日,拜占庭的覆灭似乎指日可待。奥斯曼人在安卡拉遭到的突然灾难使拜占庭帝国又出人意料地苟延了半个世纪(1402-1453年)。因此,靠诸事件中的这一独特变化,在这位河中人对西亚的征服中获利最多的是拜占庭,正像莫斯科维将从帖木儿对金帐汗国的胜利中获利一样。

    打败奥斯曼帝国以后,帖木儿采取各种措施以防它复兴,巴尔干的基督教世界由这一事实更加走运。在突厥人的小亚细亚,帖木儿正式恢复了十年前被巴耶塞特消灭的诸异密国。巴耶塞特曾剥夺了卡拉曼异密阿拉丁在东弗里吉亚和利考尼亚的领土,帖木儿任命阿拉丁之子穆罕默德二世为科尼亚和拉兰达(即卡拉曼)的统治者。同样,他使伊斯芬迪亚家族恢复在帕夫拉戈尼亚的卡斯塔莫努的异密地位;在马格尼西亚(今马尼萨)使以希德尔沙为代表的萨鲁汉异密们复位;在屈塔希亚和卡拉希沙尔,使克米安的雅库伯异密复位。艾登的异密伊萨在以弗所附近恢复了他的伊洛尼亚封地。复位的还有卡里亚的门泰斯异密伊牙思、吕基亚泰凯的异密乌斯曼。奥斯曼在亚洲的领土又仅限于北弗里吉亚、比萨尼亚和密细亚。帖木儿还注意在为继承权而争吵不休的巴耶塞特诸子之间制造分裂,进一步削弱奥斯曼人。

    12.远征中国

    1404年,帖木儿回到河中。他在撒麻耳干接见了卡斯提国王亨利三世派遣的使者克拉维约,克拉维约给我们留下了一本有关他旅行的珍贵报导。他是经君士坦丁堡、特拉布松、桃里寺、刺夷之路而来,于1404年8月31日到达撤麻耳干。帖木儿于9月8日接见了他。

    现在帖木儿在考虑征服中国,中国人的明朝已经把成吉思汗蒙古人赶走,正处在势力的高峰。明朝开国君主洪武皇帝(即朱元璋),作为成吉思汗汗国大汗们的继承人,要求原察合台汗国对他表示效忠。因此,他于1385年派使者们到中亚,傅安(字之道)和刘伟到哈密、哈刺火州(吐鲁番)和亦里八力,在那里他们很容易地就使察合台家族的可汗们或者说杜格拉特部的异密们表示效忠。但是,在撒麻耳干他们被帖木儿官员们逮捕,直到长时期的谈判后才获释。然而,帖木儿不止一次地(1387、1392、1394年)派使者携带可能以贡赋名目出现的礼物到明朝。1395年,洪武帝派傅安携带一封向帖木儿表达感谢的信到撒麻耳干。当帖木儿宣布他要征服中国以致使中国皈依伊斯兰教,并且开始在讹答刺聚集大军时,洪武帝之子、继承者永乐皇帝(1403-1424年在位)刚即位。

    这肯定是中国文明所遭受到的最严重的威胁之一。因为,现在已不是尊重佛教和儒学,并希望成为真正的天子的某个忽必烈入侵的问题,现在闯入的是一位狂热的穆斯林,他由于要使这个国家改宗伊斯兰教,可能会彻底摧毁中国文明和腐蚀中国社会。明朝最好战的皇帝永乐帝很可能会被证明是帖木儿最有价值的对手;然而,中国一直是处于极端危险之中,直到帖木儿于1405年1月19日在讹答刺病逝,终年71岁。

    13.沙哈鲁的统治

    成吉思汗死后,蒙古帝国经历了30年的内部和平(1227-1259),直到忽必烈和阿里不哥敌对时期。然而,帖木儿死后,河中的突厥帝国由于帖木儿的儿子和孙子们之间的争吵而四分五裂。

    帖木儿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家庭。在他临终时的志愿和遗嘱中,他给儿子和孙子们每人一份封邑,但是,同时他又企图保留长子继承权的原则。他的长子只罕杰儿,正如我们所见,在他之前许多年(约1375年)已去世。因此,征服者选只罕杰儿的长子继承他为帝国的首领。他就是皮儿·马黑麻·伊本·只罕杰儿,他29岁,是东阿富汗斯坦(巴里黑、喀布尔和坎大哈)的长官。同时,家族中的其他成员都得到了大块封邑。结果,原则上是在皮儿·马黑麻·伊本·只罕杰儿的统治之下,实际上帝国已经分裂。

    帖木儿的次子乌马尔·沙黑也在其父之前去世,是于1391年在迪牙巴克尔战役中被杀,但是,他的儿子皮儿·马黑麻、罗思檀、昔干答儿和拜哈拉保留了他的遗产:法尔斯(泄刺只)和伊刺克·阿只迷(哈马丹和伊斯法罕)。

    帖木儿的三子米兰沙,当时38岁,得到了木干草原、阿哲儿拜占(桃里寺)和伊刺克阿拉比(报达),但是,因一次从马上跌落下来脑部受伤,使他变得狂暴和残酷,以致帖木儿把他置于一种类似家庭会议的监护之下,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米兰沙之子,22岁的乌马儿-米尔扎以其父之名统治着上述地区。米兰沙的其余两个儿子阿不巴克尔和哈里勒不久就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帖木儿的四子沙哈鲁,在父亲死时是28岁,他接受了呼罗珊。在其家庭中,他是最稳重和唯一有政治头脑的人。

    就在帖木儿去世的第二天,争吵、政变和宫廷革命就开始了。帖木儿把最高权力留给了他的孙子皮儿·马黑麻,当时皮儿·马黑麻在远离河中之地的坎大哈,未能采取任何行动,他发现他的权力正在受到践踏。帖木儿的另一个孙子、米兰沙的四子哈里勒,当时年仅21岁,在塔什干被军队拥立为王。他向撒麻耳干进军,并在那儿登上帝位(1405年3月18日)。皮儿·马黑麻离开阿富汗地区进入河中,但在内塞弗(即卡尔施)附近被哈里勒击败。虽然阿富汗的领地(巴里黑、喀布尔和坎大哈)仍保留给皮儿·马黑麻所有,但是在六个月之后他被自己的丞相杀害(1406年)。哈里勒一旦稳住了王位,可以想象,他的行为就像任何一个在他那个年龄的人所干的那样,大肆挥霍帝国财富,用他的权利尽量满足他的宠妻、可爱的夏德·穆尔克的各种奇怪念头。不久,他的行为激起了异密们的反抗,他们废黜了他(1406,1407年),承认帖木儿的四子沙哈鲁为河中之王,当时沙哈鲁已经是呼罗珊的统治者。沙哈鲁把伊刺克·阿只迷的刺夷划给年轻的、无所作为的哈里勒,以示抚慰,哈里勒于1411年死于该地。

    沙哈鲁是帕木儿家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令人畏惧的帖木儿的这位儿子尽管性情温和,但是英明的统治者和勇敢的战士,他仁慈、谦虚,热爱波斯文学,是一个伟大的建设者,是诗人、艺术家的保护者,是亚洲最杰出的统治者之一。这种发展进程遵循着与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的发展一样的模式。沙哈鲁的长期统治(1407-1447年)对于在文化领域内所谓的帖木儿文艺复兴、即波斯文学和艺术的黄金时代,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他以赫拉特为都,他的儿子兀鲁伯(被指命为河中长官)住在撤麻耳干,赫拉特和撤麻耳干成为帖木儿文艺复兴最灿烂的中心。像历史上常常发生的怪事一样,摧毁了伊斯法罕和泄刺只的屠杀者的儿子们将成为波斯文化的积极保护者。

    沙哈鲁的直接统治没有超过河中和东伊朗。伊斯法罕和法尔斯属于他的侄儿皮儿·马黑麻、罗思檀、昔干答儿和拜哈拉。从一开始这些宗王就承认沙哈鲁的宗主地位,在不同的时间,他们都请求他仲裁他们中的纠纷。特别是在1415年,他到伊斯法罕,在那里他废黜了昔干答儿,留下罗思檀为他的代理入;然后到泄剌只,惩罚了他的侄儿拜哈拉的暴动,将他流放。

    帖木儿继承者之间随意发生的争吵和无政府状态没有给东伊朗造成混乱局面,因为沙哈鲁这位明智、有力的管理者能够终止它们,进行有效的调解,使之重归于好。在西波斯、阿哲儿拜占和伊刺克阿拉比情况就不是这样。正如上面提到的,这些地区按遗嘱是分给帖木儿的三子米兰沙的,但他因脑部受伤而丧失了能力,于是归他的两个儿子阿不巴克尔和乌马儿所有,他们互相忌恨和不停地争斗。他们之间的不和有利于该地区原统治者们的复辟,他们是曾被帖木儿赶跑了的、一度是报达统治者的苏丹阿合木·札刺儿和黑羊部土库曼首领哈拉·玉素甫。前者于1405年又回到报达。后者结束了在埃及的流亡生活后,重返阿哲儿拜占,在纳希切万附近打败了阿不巴克尔,重占桃里寺城(1406年)。阿不巴克尔和父亲米兰沙企图重新夺取阿哲儿拜占,但是,哈拉·玉素甫于1408年4月20日使他们遭到了一次决定性的失败,在战斗中,米兰沙被杀。这是东方史上最重要的战役之一,它使帖木儿在西方的征服成果荡然无存。四年之后,帖木儿后裔将被赶出西波斯。

    现在黑羊部首领哈拉·玉素甫作为阿哲儿拜占的统治者以桃里寺为都建立了牢固的统治,他与报达的苏丹、他的老盟友阿合木·札刺儿发生冲突。阿合木企图夺取阿哲儿拜占,但是,于1410年8月30日在桃里寺附近被打败,并于次日遭到暗杀。报达和伊刺克阿拉比落到哈拉·玉素甫手中,于是,哈拉·玉素甫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从谷儿只边境到巴士拉的大王国的君主。这个以报达和桃里寺为其都城的黑羊部的土库曼王国(喀拉-科雍鲁)在几个月之内成了东方的强国之一。1419年,哈拉·玉素甫利用帖木儿朝内部的进一步纷争占领苏丹尼耶和伊刺克·阿只迷的可疾云〔德黑兰加兹温〕。

    上述事件引起了沙哈鲁的一些忧虑。他决定为其兄米兰沙报仇,重建帖木儿朝在西波斯的统治。他率领一支强大的军队从赫拉特出发,前往阿哲儿拜占。哈拉·玉素甫在敌军来到前,于1419年12月去世。哈拉·玉素甫之子昔干答儿企图抵抗,但被沙哈鲁打败。沙哈鲁于1421年征服了阿哲儿拜占。如果沙哈鲁乘胜追击的话,那么,帖木儿复辟王朝可能会长久存在,但是,此后不久他回到了呼罗珊,昔干答儿马上重占阿哲儿拜占。沙哈鲁于1429年又来打败了昔干答儿,但是,帖木儿军一走,他又占领这一地区。

    沙哈鲁于1434年派出第三支远征军到阿哲儿拜占,昔干答儿像以往一样地轻易地逃走,沙哈鲁在阿哲儿拜占不是任命一位帖木儿朝长官,而是将该地的统治委之于昔干答儿的亲兄弟只罕沙(1435年)。这就是承认了黑羊王朝土库曼人对阿哲儿拜占和报达的占领。沙哈鲁死后,只罕沙便剥夺了帖木儿朝的伊刺克·阿只迷(1452年)、伊斯法罕、法尔斯和起儿漫(1458年)。他死时,黑羊王朝不是受到来自帖木儿朝的报复,而是受到扎营在迪牙巴克尔的另一支土库曼人白羊王朝的冲击。白羊首领乌宗·哈桑袭击只罕沙,并于1467年11月11日在穆什地区杀害了他,然后,继之成为西波斯王。因此,尽管沙哈鲁作了种种努力,但是,西波斯永久地逃脱了帖木儿后裔的统治,落入了土库曼人的统治之下。

    至于中国,沙哈鲁放弃了帖木儿的征服计划。他与明朝的永乐皇帝互派了一些使者。例如:1417年,他派阿答乞儿·脱花赤到北京,而在帖木儿时期曾访问过河中的傅安回访了撒麻耳干和沙哈鲁宫廷所在地赫拉特。各次出使的目的,部分地是要重建两国之间的贸易关系,这种关系是在忽必烈和察合台时期的两蒙古汗国之间已经存在的。

    在其他地区,沙哈鲁追随帖木儿的榜样,他派出由其子兀鲁伯率领的远征军队进攻蒙兀儿斯坦的察合台汗国(1425年)。从《两幸福之会合》一书得知,兀鲁伯打败了察合台的失儿·马黑麻。强大的杜格拉特家族首领、喀什和莎车的君主,拥立王者忽歹达,由于伊斯兰教信仰促使他与兀鲁伯联合,他加入了在伊塞克湖东北、伊犁河南部支流察里恩河以北兀鲁伯的军队。

    沙哈鲁死于1447年3月2日,其子兀鲁伯继位。兀鲁伯长期担任河中长官,具有相当高的文化,是一位学者,对天文学特别感兴趣,他还是一位诗人,他使在撒麻耳干的宫廷成为波斯文学灿烂的中心。但是,他完全缺乏统治才干。乌兹别克人(即昔班部落的蒙古人,他们在西伯利亚-突厥斯坦的阿克纠宾斯克和图尔盖建立了统治)袭击了河中,在这次袭击中,蹂躏了撒麻耳干,打碎了兀鲁伯的著名的瓷塔,毁坏了他的画廊。兀鲁伯十分随和,结果成了他亲属们的玩物,成了他亲生儿子阿不都·刺迪甫的牺牲品,阿不都·剌迪甫在巴里黑反叛。他监禁了自己的父亲,并于1449年10月27日派人处死了他。几个月之后,这位弑父者本人也遭暗杀(1450年5月9日)。

    14.卜撒因

    兀鲁伯死后,紧接着是帖木儿朝进一步内战的时期。兀鲁伯的一个侄儿阿不都刺在1450至1451年间成了撒麻耳干和河中的统治者,而另一个侄儿巴布儿·米儿咱统治着赫拉特和呼罗珊(1452-1457)。阿不都刺于1452年被另一位帖木儿后裔、米兰沙的孙子卜撒因打败并杀死。有趣的是,卜撒因由此夺取了撒麻耳干王位的这次胜利是在乌兹别克汗阿布海儿的帮助下取得的,阿布海儿在使自己成为锡尔河河岸、从塞格纳克到乌兹根之间的主人之后,现在作为仲裁人调停帖木儿朝的纷争。这是一次反帖木儿孙子们的、意想不到的成吉思汗国的复兴。察合台家族的宗王们,或者说蒙兀儿斯坦(伊犁和裕勒都斯地区)的可汗们,似乎也迫不及待地作出了类似的反响。

    蒙兀儿斯坦汗也先不花二世(1429-1462年)的驻地在伊塞克湖、库车和喀什之间的阿克苏,他恢复了察合台人对河中边境的传统性的入侵,蹂躏了赛拉木、突厥斯坦城和塔什干(1451年及其后几年),但是,刚登上撒麻耳干王位的卜撒因追击也先不花,在怛逻斯城附近追上并击溃了他的军队。

    呼罗珊王、帖木儿后裔巴布儿·米儿咱死后,卜撒因于1457年占领该省。他于1457年7月19日进入赫拉特。现在,作为呼罗珊和河中两地的君主,他在其亲属们间竞争和叛乱所允许的范围内着手恢复帖木儿帝国。

    他采取了传统方式去削弱察合台汗也先不花二世。也先不花于1429年曾把其兄羽奴思赶走,羽奴思汗逃到撒麻耳干的兀鲁伯处避难。卜撒因想给也先不花树立一个敌对者,于1456年承认羽奴思为合法汗。羽奴思用帖木儿朝借给他的军队,重返蒙兀儿斯坦,并使其西部即伊犁一带承认了他的统治,而也先不花仍统治其东部,即裕勒都斯和畏兀儿地区。不久,羽奴思向喀什进军。在喀什和阿克苏两城之间他被匆匆从裕勒都斯赶来的也先不花和喀什的杜格拉特异密赛义德·阿里阻截和击溃。羽奴思再次逃到河中卜撒因处(约1458年),卜撒因又借援军给他,看来他依靠这支援军又在蒙兀儿斯坦西部,即伊犁附近和伊塞克湖方向重新建立起统治。与此同时,东蒙兀儿斯坦(裕勒都斯和畏兀儿地区,直到吐鲁番)继续属于也先不花(死于1462年),以后又归他的儿子笃思忒·马黑麻(1462-1469年在位),笃思忒·马黑麻汗通常住在阿克苏。因此,卜撒因靠在两个敌对支系间分裂其领土的办法消灭了察合台人的复兴势力。

    卜撒因在波斯同样很活跃。波斯西部即阿哲儿拜占、伊刺克阿拉比和伊刺克·阿只迷,连同伊斯法罕、法尔斯和起儿漫城,已处于土库曼黑羊部首领只罕沙的统治之下。1458年,只罕沙向呼罗珊进军,于7月占赫拉特。但是,6个月以后,已经撤往巴里黑的卜撒因在穆尔加布河畔严重打败了只罕沙之子皮儿·布达克,缓解了呼罗珊局势。在达姆甘和刺夷之间的西模娘城被承认是划分帖木儿朝与黑羊朝之间的边界(约1458年12月)。只罕沙在他自己的国内与一支敌对的土库曼部落,即在迪牙巴克尔的白羊朝发生冲突,自帖木儿时代以来,白羊朝一直是帖木儿朝传统的同盟者。只罕沙想摆脱这些对手,于1467年向迪牙巴克尔进军;但是,他于1467年11月11日在穆什和埃尔津詹之间的基伊遭到白羊朝首领乌宗·哈桑的突然袭击,并被打败,在逃跑中被杀。这次灾难的结果是黑羊朝的领地落入了敌对王朝手中。

    乌宗·哈桑以为白羊朝的老盟友帖木儿人将会以赞同的目光来看待这一变化。但是,卜撒因考虑的是他有可能利用这两个土库曼王朝之间的冲突以恢复他对西波斯的统治。事实上,卜撒因已经应只罕沙之子哈散阿里的请求出面干预,哈散阿里试图从胜利的乌宗·哈桑手中夺取阿哲儿拜占。卜撒因在哈散阿里的要求下向乌宗·哈桑宣战。他穿过伊刺克·阿只迷,进入阿哲儿拜占,向阿拉斯河下游和库拉河下游草原上的乌宗·哈桑的大本营卡拉巴赫进军。由于冬季来临,乌宗·哈桑按土库曼人的方式已经溜走,卜撒因决定在卡拉巴赫度冬,卡拉巴赫是以气候温和著称。然而,他向阿拉斯河的进军是一次灾难,在马哈茂达巴德他发现道路被乌宗·哈桑封锁。由于缺乏给养,他企图撤退,但是,于1469年2月11日被土库曼人俘虏。6天之后,乌宗·哈桑处死了他,当时他年仅40岁。

    卜撒因是要恢复其范围从喀什到外高加索的帖木儿帝国的最后一位帖木儿君王。他没有成功,这与其归咎于国外的敌人,而不如说是他国内亲属们不断反叛的结果,他的失败结束了帖木儿的成就。他的去世使整个西波斯落入白羊朝手中。从此,乌宗·哈桑成了桃里寺、报达、泄刺只、伊斯法罕、苏丹尼耶、刺夷、甚至起儿漫的无可争议的统治者,他以波斯国王的面目出现(1469-1478年在位),他的家族将继续占有这一地区,以桃里寺为都,直到1502年波斯民族的萨菲王朝崛起为止。

    15 最后一批帖木儿人

    最后一批帖木儿人以强大的土库曼人的波斯王国为邻,他们现在仅仅是河中和呼罗珊的地区小诸侯,甚至连这些有限的领地也在互相敌对的亲属中被分割。卜撒因之子速檀·阿黑麻只继承了其父在河中的统治,以撒麻耳干为都(1469-1494年在位),他被迫进行反对自己的兄弟们的战争。与此同时,曾被卜撒因以敌对的两个支系瓜分该国的办法而削弱的蒙兀儿斯坦的察合台汗国又重新统一和加强起来。裕勒都斯和畏兀儿斯坦的察合台统治者、笃思忒·马黑麻之子和继承者怯别二世(约1469-1472年)已经被暗杀,他的伯祖父羽奴思当时已经是西蒙兀儿斯坦(伊犁)的汗,不久前喀什的杜格拉特部异密们又与他联合,现在他重新统一了察合台的领地。羽奴思在得到了他的封臣。喀什的杜格拉特部异密穆罕默德·海达尔一世(1465-1480年)的支持后,成了中亚最强大的君主。形势完全颠倒过来,在河中王阿黑麻与其兄弟、费尔干纳王乌马儿·沙黑的纷争中,现在是他作为末代帖木儿诸王间的调停者。羽奴思几次使乌马儿·沙黑免受阿黑麻企图发动的攻击,于是费尔干纳的帖木儿王成了羽奴思的真正属臣,当他反叛时,羽奴思惩罚了他,但后来原谅了他,并到安集延与他一起举行觐见礼。成吉思汗家族与帖木儿家族地位的颠倒可能不会比这次更彻底的了。阿黑麻与乌马儿·沙黑兄弟间为占有塔什干和赛拉木城又爆发了新的争吵,羽奴思应邀进行调解,他把两城划归自己,解决了他们之间的分歧(1484年)。羽奴思在胜利地完成了成吉思汗国的光辉的复辟之后,于1487年在塔什干去世。阿黑麻企图趁羽奴思去世之机从他的儿子、继承人马哈木手中夺回塔什干,但是,在塔什干附近的奇尔奇克河(或帕拉克河)被打败。塔什干仍是蒙古汗的驻跸地。

    费尔干纳的帖木儿王乌马儿·沙黑(1469-1494年在位)只是在蒙兀儿斯坦的察合台汗的保护下才能维持统治,他于1494年6月8日去世,其兄、河中王阿黑麻立即企图夺取费尔干纳,但是在战争中,他在乌拉·秋别附近去世(1494年7月)。费尔干纳仍是乌马儿·沙黑之子、未来的“莫卧尔大帝”、年轻的巴布尔的财产。

    阿黑麻留下了一个兄弟马合谋和三个儿子:麻素提、拜孙哈尔和阿里,他们为争夺河中的所有权而争吵。他们对撒麻耳干王位的占有时期都是短暂的。马合谋(1494-1495年在位)是一位挥霍无度的暴君,于1495年7月去世。据米尔空说,麻素提在撒麻耳干进行统治,而巴布尔书说是在希萨尔进行统治。无论如何,他是在与他的兄弟们作战中度过了他短暂的统治时期,直到被一个背叛他的大臣把他弄瞎。在大混乱中拜孙哈尔曾在撒麻耳干进行过短暂的统治,但不久就死在杀害他哥哥的那位叛徒手中。他们的堂兄弟、费尔干纳王巴布尔当时年仅14岁,在这些骚乱中获利,使他成了撤麻耳干君主(1497年底),但是,他未能留在该城。撒麻耳干于1498年转到巴布尔的堂兄弟、阿黑麻最后一位幸存的儿子阿里手中。然而,这些内部纠纷鼓励了外来的入侵者们。成吉思汗长支后裔,乌兹别克部首领蒙古汗昔班尼已经把他的目光转向了河中,在锡尔河北岸住下,等待有利时机过河。最后一批帖木儿王之间愚蠢的内争给了他机会。他于1500年进入不花刺,接着出现在撒麻耳干城前。帖木儿王阿里仓皇出城与之谈判。昔班尼貌似一位有文化素养的王公,实际上保留着草原掳掠者所有的一切本能,他让人处死了这位无知的年轻人,登上了河中王位。

    在此期间,另一位帖木儿后代速檀·忽辛·拜哈拉仍在呼罗珊,在其家族成员进行大混战的过程中,他使自己成了吉尔甘和马赞达兰的统治者,以阿斯特拉巴德为都(1460年9月)。1461年他曾被其堂兄弟、河中的卜撒因从这个公国驱逐,被迫流亡,直到卜撒因去世,卜撒因的死给他的命运带来了突然的转变。1469年3月25日赫拉特居民承认他为国王,他统治着呼罗珊直到1506年5月4日去世。

    尽管他的领地范围有限,但是,他长达37年的统治是东方史上最有成效的统治之一。速檀·忽辛性格温和、仁慈,与他同时代的君主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使赫拉特宫廷成了知识分子荟萃之地。被他邀请到赫拉特宫廷的人中有波斯诗人札米、两位波斯史学家(祖父及孙子)米尔空和宽德密尔,伟大的波斯画家毕赫札德和麦什德的书法家速勒坦·阿里。他任用最早用察合台突厥文写诗的伟大诗人、著名的密儿·阿里·失儿·纳瓦依(1441-1501年)为大臣。他能流利地用波斯文和突厥文写作,他极力要证明,作为文学语言的突厥文可以与波斯文匹敌,甚至还超过它。在这特殊的统治时期,赫拉特是可以恰如其分地被称为帖木儿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

    于是,历史上一个最残暴的突厥征服者和最野蛮的破坏者的第四代孙子成了波斯王公、诗人和酷爱艺术的人,在他的保护下波斯文明又放异彩。此外,纳瓦依使发展起来的察合台突厥文学成了波斯文艺复兴的一部分。赫拉特城曾经受到成吉思汗严重破坏和帖木儿本人过分虐待,现在又呈现出萨曼王朝统治下的面貌,正像布哈拉和撒麻耳干一样,而且加入了一些自13世纪以来发生的各种文明大融合而导致的特性。因蒙古征服而带来的中国文化的影响,给予装饰艺术严谨的风格。人们只要是想起毕赫札德的袖珍画,就会想起这一艺术的壮观,它们盛开在被认为是永恒的废墟之中。

    但是,正如赫拉特只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一样,这仅仅是两次入侵之间的短暂的插曲。忽辛·拜哈拉之子、继承人巴迪·匝曼(1506-1507年)在开头时面临着乌兹别克人的入侵,自1500年起,乌兹别克人已经成了河中的统治者。乌兹别克征服者昔班尼迫使巴迪·匝曼向穆尔加布河附近的霍伊巴巴逃亡后,进入了赫拉特(1507年)。

于是,像不花刺和撒麻耳干地区一样,呼罗珊也落入了昔班尼家族的乌兹别克汗手中。在一百年之内,成吉思汗族最终永久地战胜了帖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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