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义
第四十八回 经略西番镇臣得罪 承恩北阙义儿导淫

    却说河北群盗,一体荡平,免不得又要酬庸。陆完、彭泽,俱得加封太子少保,仇钺竟
封咸宁侯,内阁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宏俱得加荫一子,连谷大用弟大宽也得封高平
伯。还有太监陆殪内掌神枪营,说他督械有功,贻封弟永得为镇平伯。又是太监弟运气。方
在君臣交庆的时候,忽由四川递到警报,乃是保宁贼蓝廷瑞余党连陷州县,势日猖獗,总制
尚书洪锺无力剿平,乞即济师等语。先是湖广、江西、四川等省,连年饥馑,盗贼并起。湖
广有淝阳贼杨清、邱仁等,江西有东乡贼王钰五、徐仰三等,桃源贼汪澄二、王浩八等,华
林贼罗先权、陈福一等,赣州贼何积钦等,所至蔓延。明廷遣尚书洪锺,总制湖广、四川军
务,左都御史陈金,总制江西军务。陈金到了江西,剿抚兼施,依次平靖。洪锺出湖广,檄
布政使陈镐及都指挥潘勋,击破贼党,肃清湖湘,再移师入蜀。蜀寇蓝廷瑞自称顺天王,鄢
本恕自称刮地王,廖惠自称扫地王,结众十万,纵掠川中。洪锺与巡抚林俊,总兵杨宏,相
机剿捕,尚称得手。廖惠就擒,嗣复诱降蓝廷瑞、鄢本恕等,设伏邀宴,把他一并擒斩。余
党廖麻子、喻思俸等在逃未获,不到数月,又复结成巨党,分劫州县。巡抚林俊,素得民
心,至是与洪锺有嫌,且因中官弟侄,寄名兵籍,往往冒功求赏,拒不胜拒,遂疏乞致仕。
朝旨准奏,蜀民乞留不允,因此民情愈怨,相率从盗。廖麻子、喻思俸等,结众至二十万。
洪锺派兵分剿,日不暇给,乃奏请增兵。此段系是补叙,并及湖广、江西乱事,是补笔中销
纳法。武宗召群臣廷议,或请派兵助剿,或请简员督师,议论不一。独御史王绘,劾奏洪锺
纵寇殃民,请即另易大员。于是将锺罢职,命太子少保都御史彭泽率总兵时源西征。
    泽至四川,征集苗兵,圈剿贼众,但开东北一面,纵贼出走。廖麻子、喻思俸等遂窜入
汉中。泽又逼他入山,四面围攻,竟将廖、喻诸贼,次第擒诛。复回军扫平内江、营昌等
处,四川大定。蜀寇虽多,不及河北群盗之狡悍,所以用笔从略。有诏封彭泽为太子太保,
授时源为左都督。泽请班师回朝,廷议未许,令他暂留保宁镇抚。未几即调任甘肃,令他提
督军务,经理哈密。哈密一事,说来又是话长,不得不追溯源流,表明大略。边塞重事,特
别表明。原来哈密在甘肃西北,即唐时伊吾庐地。今属新疆省。元末以威武王纳忽里镇守。
明太祖定陕西、甘肃诸镇,嘉峪关以西,暂置不问,至永乐二年,方传檄招降。其时纳忽里
已死,子安克帖木儿嗣,奉诏贡马,受封为忠顺王,即置哈密卫。忠顺王,再传为孛罗帖木
儿,被弑无子,由王母代理国事。寻因鞑靼部加兵,避居赤斤苦峪,且遣使奏请明廷,愿以
外孙把塔木儿,袭封王爵,镇守哈密。时已成化二年,宪宗览奏,颁发兵部议闻。兵部复请
以把塔木儿为右都督,代守哈密,摄行王事。当下依议传旨,把塔木儿自然奉命。既而把塔
木儿病死,子罕慎嗣职,哈密邻部土鲁番,适当强盛,头目阿力,自称速檀,一作苏勒坦,
意即可汗之类。率众袭哈密,逐走罕慎,掳了王母,劫去金印。甘肃巡抚娄良以闻,廷臣主
张恢复,因举高阳伯李文,右通政刘文,驰往征讨,将至哈密,闻众已溃散,不敢深入,止
调集番兵数千,驻守苦峪。会速檀阿力,遣使入贡,且致书李文,只称王母已死,金印缓日
归还。李文等不待朝命,即还兵复旨。过了半年,并不闻还印消息,乃更铸哈密卫印,颁赐
罕慎,即就苦峪立卫,给他土田,俾得居住。越数年,速檀阿力死。罕慎得乘间进兵,复入
哈密。嗣又为阿力子阿黑麻所诱,杀死城下。阿黑麻恐明廷诘责,遣人入贡,并请代领西
域。有旨令归还城印,且饬哈密卫目写亦虎仙往谕。阿黑麻总算听命,缴上金印,及归还城
池。于是兵部尚书马文升,议别立元裔为王,藉摄诸番,乃诏求忠顺王近裔。元安定王,从
子陕巴,纳入哈密,阿黑麻复屡与构衅,陕巴复被擒去。经甘肃巡抚许进等,潜入哈密,逐
去阿黑麻,留守牙兰,又绝土鲁番互市。阿黑麻始惧,乃将陕巴释归。至正德元年,陕巴去
世,子拜牙郎袭爵,淫虐无道,不亲政事。土鲁番酋阿黑麻亦死,子满速儿据位,用了甘言
厚币,诱引拜牙郎。拜牙郎弃了哈密,投往土鲁番。甘心弃国,令人不解。满速儿夺他金
印,即遣部目火者他只丁,往据哈密,又投书甘肃巡抚,辞多倨悖。都御史邓璋,方总制甘
肃军务,当即奏闻。大学士杨廷和等,乃交荐彭泽可用,出略甘凉。
    泽得调任消息,再辞不许,乃自川中启节,径抵甘州。适火者他只丁入掠赤斤、苦峪诸
处,声言与我万金,当即卷甲退兵,返还哈密城印。泽正筹议剿抚事宜,忽报哈密卫目写亦
虎仙到来,忙急召入,询及土鲁番与哈密近状。写亦虎仙道:“满速儿势焰方强,一时恐难
平定,不若以金帛,俾就羁縻,那时哈城可还,金印可归,比劳师动众,好得多了。”泽
听了此言,暗思番人嗜利,失了些须金帛,免动多少兵戈,也未始非权宜计策,遂依了写亦
虎仙所言,并遣他赍币二千疋,白金器一具,往给满速儿,说令和好,速还哈密城印。赂番
使和,泽太失计。哪知写亦虎仙已与满速儿通同一气,此次见泽,实是为满速儿作一说客,
泽不知是诈,反将金帛厚遗,他便往报满夷儿,教他再请增币,即还城印。泽以增币小事,
遽从所请,一面上言番酋悔过效顺,不必用师,哈密城印,即可归还。武宗大喜,便召泽还
京。巡按御史冯时雍,奏称彭泽讲和辱国,应加惩处,疏入不报。
    满速儿探知彭泽还朝,兵事已寝,哪里肯归还城印?反且四出侵掠。甘肃巡抚李昆,遣
使诘问满速儿,满速儿又遣写亦虎仙等,来索所许金币。俗语所谓你讨上船钱,我讨落船
钱。昆欲遵原约,有兵备副使陈九畴,出阻道:“彭总督处事模棱,今抚帅又欲赍寇么?不
可不可!”昆答道:“并非赍寇,不过原约在先,不便失信。”九畴道:“欲要增币,必须
归还城印,且令送拜牙郎归国,方可行得。但番人多诈,应留写亦虎仙为质,等到城印缴
清,拜牙郎送归,才把写亦虎仙,放他回去。”昆乃留住写亦虎仙只令随使回去,给他杂币
二百匹,令将拜牙郎及哈密城印,来换写亦虎仙。随使去后,好几日不得回报。李昆正在疑
虑,忽有探卒入禀道:“满速儿引兵万骑,来犯肃州了。”昆即召九畴商议,九畴道:“火
来水掩,将来兵挡,怕他什么?”遂调兵守城,遣游击芮宁出御。芮宁战死,番兵迫城下,
九畴昼夜梭巡,渐闻哈密降回居肃州,有内应消息,即发兵掩捕,获得降回头目失拜烟答
等,捶死杖下。潜于夜间缒兵出城,袭破番营。满速儿败走瓜州,又被副总兵郑廉邀击,狼
狈不堪,驰还土鲁番,复遣人求和。九畴谓,满速儿狡黠不臣,应拒绝来使,勿令与通。李
昆不从,竟驰驿奏闻。
    兵部尚书王琼,曾与彭泽有隙,方偕锦衣卫钱宁,设谋构陷,请穷诘增币主名,严加部
议。适失拜烟答子米儿马黑麻,诣阙讼冤,说是陈九畴屈死乃父。王琼遂劾泽欺罔辱国,九
畴轻率激变,一并逮鞫。连哈密卫目写亦虎仙亦解至京师。户部尚书石玠,谓:“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彭泽、陈九畴,出镇边疆,为国定谋,功足掩罪,请免重谴!”王琼闻言大
忿道:“纳币寇廷,致贻后患,尚得谓功足掩罪么?”玠不能答。彭、陈二人,几不免死
刑。幸杨廷和代为转圜,乃将彭、陈减死,削职为民。写亦虎仙竟得脱罪,留居京师。他本
狡黠多诈,与米儿马黑麻,结为一党,趋奉锦衣卫钱宁,入侍宫廷。武宗爱他敏慧,逐渐宠
幸,赐他国姓,列为义儿。当时义儿甚多,无论外吏中官,亡虏走卒,总教得武宗欢心,都
得赐姓为朱,拜武宗做干儿子,统共计算,约有二百余人。可谓博爱。这二百余人中,第一
个得宠,要算钱宁,第二个便是江彬。钱宁幼时,贫苦得很,寄鬻太监钱能家。能死后,宁
年已长,转事刘瑾,因得入侍武宗。平居善承意旨,渐邀宠幸。甚至武宗昏醉,尝倚宁为
枕,彻夜长眠。仿佛弥子瑕,想他面庞儿定亦俊白。有时百官候朝,待至晌午,尚未得武宗
起居消息,从此君王不早朝。必须俟钱宁通报,方可入殿排班。宁以此得掌锦衣卫,招权纳
贿,势倾百僚。江彬为大同游击,自调入剿盗后,班师获赏。应前回。他闻钱宁大名,靠着
战争所得财物,私下投赠。财物自乾没而来,原不足惜。宁遂引彬入豹房,觐见武宗。彬本
有口才,又经钱宁先容,奏对自然称旨。武宗大喜,升为左都督,嗣复与钱宁一同赐姓,充
做义儿,留侍左右,与同卧起。又多一个陪夜。钱宁见彬夺己宠,替他作枕,还不好么。深
悔从前引进,未免多事,谁教你爱财物。渐渐的有意排挤。彬从旁察觉,想了一计,入与武
宗谈及兵事。武宗问长道短,正中彬意,遂乘机奏道:“目今中原劲旅,要算边兵最强,京
营士卒,远不及他。试看河北群盗,全仗边兵荡平,若单靠京营疲卒,恐至今尚未肃清
哩!”徐徐引入。武宗动色道:“京营如此腐败,哪足防患?若欲变弱为强,须用何法?”
彬又奏道:“莫妙于互调操练,京兵赴边,边兵赴京,彼此易一位置,内外俱成劲旅了。”
武宗点首,极称妙计,遂饬调四镇兵入京师。大学士李东阳等极力谏阻,俱不见纳。四镇兵
奉旨到京,四镇兵即宣府、大同、辽东、延绥。由武宗戎装披挂,亲临校阅,果然军容壮
盛,手段高强,心中大悦,立召总兵许泰、刘晖等,温言嘉奖,各赐国姓。嗣是称四镇兵为
外四家军,又命江彬为统帅,兼辖四家。于是江彬权势越张,就使有十个钱宁,也不能把他
扳倒了。江彬计划,至此说明。武宗且挑进宫监,教他习练弓箭,编成一军,亲自统率,与
彬等日夕驰逐,呼噪声,弓马声,遍达九门,嘈杂不绝。宫廷内外,统是不安,独武宗欢慰
异常,李东阳屡谏无效,乞休而去。也亏他熬练到此。杨廷和因丁忧告归,吏部尚书杨一
清,入预阁务,不过办事几个月,已与江彬、钱宁等做了对头,情愿谢职归田。各大员多半
归休,江彬益肆行无忌,导上纵淫。会延绥总兵官马昂,以奸贪骄横,革职闲居,闻江彬新
得上宠,入京谒彬,希图开复原官。江彬沉思一会,带笑说道:“足下能办到一事,保你富
贵如故。”昂亟问何事,江彬笑道:“不必说了。就是说明,恐你亦办不到。”故意不说,
尤为奸险。昂情急道:“除是杀头,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彬乃密授昂计,昂欣然应声而
去。看官道是何策?原来马昂有一妹子,容颜绝世,歌舞骑射,般般皆能,年甫及筓,嫁与
指挥毕春。彬与昂同籍宣府,从前曾见过数次,暗中垂涎,偏偏弄不到手,此次因武宗渔
色,嘱他采访佳人,彬遂借端设计,欲令昂送妹入宫,一则可销前日闷气,二则可固后来荣
宠。昂也为得官要紧,竟依计照行,托词母病,诱妹归宁,及到家内,方说出一段隐情。那
妹子闻入宫为妃,恰也情愿,只一时不好承认,反说阿哥胡闹。经昂央告多时,方淡扫蛾
眉,由他送入京中。江彬接着,见她丰姿秀媚,比初见时尤为鲜艳,不禁色胆如天,搂住求
欢。那美人儿本认识江彬,素羡彬威武出众,就也半推半就,任他玩弄,足足享受了三天,
先尝后进,江彬毕竟效忠。方令她盛饰起来,献入豹房。武宗见了如花如玉的美人,管甚么
嫁过不嫁过,赐了三杯美酒,即令侍寝。妇女家心存势利,格外柔媚,惹得武宗视为珍奇,
朝夕不离。当下将马昂开复原官,昂弟炅、等,都蒙宠赐蟒衣,又赐昂甲第于太平仓东,
真所谓君恩汪濊,光耀门楣了。只是毕春晦气。御史给事中等,闻这消息,联表奏谏,甚且
举以吕易嬴,以牛易马的故事,引为炯戒,武宗均搁置不报,美人情重国家轻。且时常与彬
夜游,幸昂私第。君臣欢饮,适有一盘鱼脍,味甚佳美,武宗赞不绝口,并问由何人烹调?
彬奏称为簉室杜氏承办。武宗道:“卿妾至马家司肴,确见友谊。但君臣一伦,比友较重,
朕亦欲暂借数天,可好么?”彬不防武宗有此一语,心中懊恼不及,但言既出口,驷马难
追,只好唯唯从命。你也有这错着么?次日硬着头皮,嘱杜氏装饰停当,辇送豹房。武宗见
这位杜美人,比马美人差不多,日间命她烹鱼,夜间竟唤她侍寝,日调鱼脍,夜奉蛤汤,杜
氏确是能手。从此久假不归,彬亦无可奈何,只徒呼负负罢了。惟武宗得陇望蜀,有了马、
杜两美人,尚嫌未足。一日,召问江彬道:“卿籍隶宣府,可知宣府多美人吗?”想是从
马、杜两美人推类及之。彬答道:“宣府本多乐户,美妇恰也不少。圣意如欲选择,何妨亲
自游观。”武宗眉头一皱道:“朕亦甚欲出游,但恐无故游幸,大臣要来谏阻,奈何?”彬
又答道:“秋狩是古时盛典,目今时当仲秋,何妨借出猎为名,暂作消遣。况乘此游历边
疆,也可校阅兵备,何必郁郁居大内呢?”武宗沈吟半晌,又道:“朕未曾举行秋狩事宜,
今欲创行此典,必须整备扈跸,检选吉日,就使大臣们不来谏阻,也要筹备数天。况扈从人
多,仍是不得自由,朕不如与卿微服出行,省却无数牵制呢。”彬应声遵旨,遂于正德十二
年八月甲辰日,乘着月夜,与江彬急装微服,潜出德胜门去了。正是:

    风流天子微行惯,篾片官儿护驾来。
    欲知游幸后如何情形,容待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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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泽一出平河北盗,再出平四川贼,不可谓非良将材。至后经略哈密,纳币土鲁番,致
为所欺,岂长于平盗贼,短于驭番夷欤?毋亦由朝气已衰,暮气乘之,乃有此措置失当欤?
然王琼以私嫌构衅,罪彭泽并及陈九畴,假公济私,情殊可恶。故吾谓彭泽非不当劾,劾彭
泽由于王琼,乃正不应劾而劾者也。若夫钱宁、江彬本无大功,骤膺殊宠,彬尤导上不法,
罪出宁上,武宗喜弄兵,彬即导以调练,武宗好渔色,彬即导以纵淫,甚至夺毕春之妻,进
献豹房,一意逢君,无恶不为。然天道好还,夺人妻者,妾亦为人所夺,吾读至此,殊不禁
为之一快也。然武宗之淫荒,自此益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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