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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三 《诗学概要》


第六章:命意

命意之要
初学要旨
各体诗之立意方向
 
    凡为诗文,必先命意,如构宫室,要须法度形势,己备于胸,始施斧斤。然于相题命意之法,前人罕有发微,唯于诗话中偶一论及,今特择其要者胪述于后:魏文帝曰:「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为卫」。宋刘贡甫之【中山诗话】亦云:「诗应以意为主,文词次之,或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东坡亦曰:「善画者画意不画形,善诗者道意不道名」。意之为重,由此可知。意之于诗,如帅之将兵也,诗之高下率皆由意而观。清阮葵生于【茶余客话】云:「诗以意为主,无帅之兵,谓之乌合。云烟泉石,金玉锦绣,花木禽鱼,皆散卒也。以意遣之,则无不灵。如李临淮之壁垒一新,帅为之也。刘彦和云:『以意行采』,亦是此意。意为主,势次之。势者,意之条理,而笔之锋刃也。含意取势而运笔,三者缺一不得」。近人刘铁冷于【作诗百法】(广文书局五十九年版)中亦云:昔解缙谓诗在相题,不可一律而论。有宜于含蓄者,则意当浑厚。有宜于豪放者,则意当发露。有宜于庄重者,则意当痛快。有宜于轻松者,则语当流丽,此大凡也。而商辂又谓「诗之写题处,妙在有美刺之隐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之深意」。由是以观,初学乃须无负题之诗,而各题之气象判然矣。

命意之要
 
    大凡作诗立意,其要在高古、含蓄、敦厚、雄浑、蕴藉、淡雅等。分别介绍于下:
    一:高古—【李希声诗话】云:「古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奇作。左太冲『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之句,读之飘飘有世表意,所谓『若要意境高,且于胸怀远』是也」。「六朝流水急,终古白鸥闲」句,王渔洋喻其「高不可及」。姜夔于其【白石道人诗说】云:「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只求工于字句,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字句。句意欲深,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石林诗话】引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园柳变呜禽」句云:「世多不解此语为工,正在其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备以成章,不假绳削。诗家当以此为根本」。又如渊明【饮酒诗】:
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
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
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
岁月更相催,鬓边早已白;
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
    既具高格,而情邃不露,虽未较声律、雕句文,然信手拈来,便是宇宙第一好诗,缘其本色高也。
    二:含蓄—含蓄者言不尽意也。即是以委婉之文辞,道出诗中之主旨,避开一语道破之坦率,让读者去体会言外之意。司马光之【温公诗话】云:「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近世诗人唯杜子美最得其旨。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迹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矣」。姜白石引苏东坡语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又如刘禹锡【乌衣巷】诗: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仅摘取王谢堂前之燕,飞入百姓家一事,平平数语,道尽桑田沧海,人事无常之感,亦含蓄之至也。又如李白【玉阶怨】诗: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借思妇之动作,而于暗中点出一「怨」字。唐释皎然【诗式】云:「两重意以上,皆文外之旨,览而察之,但见性情,不睹文字。向使此道,尊之于儒,则冠六经之首。贵之于道,别居众妙之门。精之于释,则彻空王之旨」。
    含蓄之诗,能与人留下欣赏之余地,使人沉浸于艺术之美感中。姜白石所谓「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是也。杜牧之宫词(一名宫怨)云:「监宫引出暂开门,随例虽朝不是恩;银钥却收金锁合,月明花落自黄昏」。苕溪渔隐评其断句极佳,意在言外,而幽怨之情自见,不待明言。盖诗贵乎如此,若使一览而意尽,亦何足道哉。宋洪迈之【容斋随笔】亦云:「诗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处,古人说『雄深雅健』,此便是含蓄不露也。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可几风雅;下语六分,可追李杜;下语十分,晚唐之作也。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易,此诗人所难」。明王世懋【艺圃撷余】亦云;「子美赠【花卿】诗:『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花卿名敬定,丹阳人,蜀之勇将也。恃功骄恣。杜公此诗,讥其僭用天子礼乐也。而含蓄不露,有『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之旨。公之绝句百余首,此为之冠」。而明胡震亨于【唐音癸签】云:「诗家虽刺讥,要带一分含蓄,庶不失忠厚之旨。杜甫【秋兴】:『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着一自字,以为怨可也,以为羡之亦可也,何等不露」。清叶星期之【原诗】亦云:「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忽之境,所以为至也」。以上诸例,皆可证诸含蓄之重要,学诗者不可不知。故笔者于此稍费唇舌,愿有志之士,识余苦心也。
    三:敦厚──敦厚者,极雅人之深致也。如王维之【息夫人怨】:
莫以今时宠,而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取息妫归楚王,生二子未言事。诗中有颂赞意,未有微辞。又如清邓孝威【题息夫人庙】云:
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意尤委婉。盖专制时代,名节为高。然值国亡家破之时,果能君辱臣死,夫杀妻殉者终属无几。何忍苦苦诛求于纤弱女子?诗中沈稳涵容,宅心也恕。可师者不独诗篇而已。作者处于其时,身在庐山。转能出此诗意,自非大仁大智者莫能至也。另如杜牧之【题桃花夫人庙】云: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则以绿珠之殉石崇,衬出息妫之不能死。实则息之亡缘于息弱,非可怪罪于息妫,立论尚称平稳。至若清袁子材之【咏绿珠】云:
人生一死谈何易,看得分明胜丈夫;
犹记息姬归楚日,下楼还要侍儿扶。
    则尖刻漓薄之至,直乡曲之儇子也。【白雨斋词话】云:「无论作诗作词,不可有腐儒气,不可有俗人气,亦不可有才子气。人但知腐儒气不可有,俗人气不可有,而不知才子气之不可有也。尖巧新颖,病在轻薄;发扬暴露,病在浅尽」。盖有失温柔敦厚之诗旨也。清刘献廷咏【昭君词】云:
汉主曾闻杀画师,画师何足定妍媸;
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

明江阴士子题【昭君词】云:
骊山举火因褒姒,蜀道蒙尘为太真;(姒:祥里切)
能使明妃嫁胡虏,画工应是汉忠臣。
    二诗俱为画工开脱,殊见敦厚。又明陈荐夫【宫词】云:
虽云逐队向长门,十载何曾识至尊;
命薄不教人见妒,始知无宠是君恩。
意虽沈痛,然而反笔侧写,怨而不怒,亦敦厚之极也。
    四:雄浑──雄浑者,雄伟浑融也。唐司空图【诗品】云:「具备万物,横绝太空;反虚入浑,积健为雄」是也。杜子美【登岳阳楼】之句:「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范成大【鄂州南楼】之句:「烛天灯火三更市,摇月旌旗万里秋……」及明高青邱(名启又字季迪)之【登金陵雨花台】之句: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气势宏大,规模壮阔,如此精神,足当雄浑之例。又如老杜【登楼】句: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宋叶梦得之【石林诗话】云:「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尝恨无复继者。韩退之笔力最为杰出,然每苦意与语俱尽。【和裴晋公破蔡州回】诗,所谓「将军旧压三司贵,相国新兼五等崇」非不壮也,然意亦尽于此矣。不若刘禹锡贺晋公语远而体大也。(刘禹锡【贺晋公留守东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以上皆皆雄浑阔大之例,读者宜细参之。
    五:酝藉──酝藉者,为用隐喻之笔法,表达心中之所干求。与含蓄不同者在于含蓄乃是有所讽谏,而借诗道出。而酝藉乃是心有所求,不便直述而借诗寓意也。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圣俞语云:「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工,斯之谓也。如朱庆余之【近试上张水部】云: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此篇乃是朱庆余于应进士考试前,呈水部员外郎张籍之诗。以新妇之口吻,询问自己之文章风格,是否合乎时下潮流。按【辞海】引【雪麓漫钞】云:「唐之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踰数日又投,谓之温卷」。陆游【秋雨书感】诗有「门外久无温卷客」之句。又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云:「国初袭唐风,举子见先达,投剌启事谓之温卷」。(按:当非指主考官,苟如此,则与通关节何异!)张籍亦以诗答之云: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沈吟;
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抵万金。
    张亦借诗寓意,隐隐赞扬朱庆余之诗。而一时传为文坛佳话。盖一语双关之诗词,更能增加其情趣也。
    相传苏东坡有一珍藏「仇池石」,王晋卿以诗借观,意在于夺。东坡不敢不借,旋以诗寄之,有句云:
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
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
    用蔺相如完璧归赵之典故,委婉表达出作者之心意,何等酝藉。另如张籍之【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未曾直叙乡思,只写出剎那间之一个动作,「行人临发又开封」,而乡思之重,于平淡自然中表露无遗,亦极其酝藉之能事也。
六:淡雅──淡雅者,平淡渊雅之谓也。梅圣俞云;「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当自组丽中落其纷华,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如渊明之【饮酒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语虽平淡,然其情真也,句句如从肺腑中流出,故佳。元好问之「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即此之谓也。李白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盖平淡而至于天然,则臻于至真至美之境界矣。
    雅俗之辨,如同为咏别业之诗,祖咏云:「别业居幽处,到来生隐心」,立意便合。李峤句云:「别业临青甸,鸣鸾降紫宸」,虽暄赫未能免俗。潘彦辅【养一斋诗话】云:「夫所谓雅者,非第词之雅驯而已,其作诗之由,必脱其势利,而后谓之雅也。今种种斗靡骋妍之诗,皆趋势弋利之所流露也,词纵雅而心不雅,心不雅则词亦不能掩矣」。
    此外,严羽于【沧浪诗话】云:「凡为诗文,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行有未至,可加功力,路头一差,愈紧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方东树【昭昧詹言】亦云:「大凡胸襟高,立志高,见地高,则命意自高。讲论精,功力深,则自能崇格。读书多,取材富,则能隶事。闻见广,阅历深,则能缔情。要之由贵于立诚,立诚则语真,自无客气浮情,肤词长语,寡情不归之病」。清人张啸亭云:「盛唐诗或高、或古、或深、或厚、或雄浑、或悲壮、或凄婉、或飘逸,皆可师法,当就笔性近者学之,方易于见长」。
    而薛雪于【一瓢诗话】云:「汉魏之诗,辞理意兴,无迹可求。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宋人纯以理用事,故去本渐远」。袁子才【随园诗话】引高青邱语云:「古人作诗,今人描诗」。描诗者像生花之类,所谓优孟衣冠,诗中之乡愿也。譬如学杜而竟如杜,学韩而竟如韩,人何不观真杜、真韩之诗,而观伪杜伪韩之诗?孔子学周公,不若王莽之似也;孟子学孔子,不若王通之似也。唐义山、香山、牧之、昌黎同学杜者,今观其诗集,都是别树一旗。杜所服膺者庾鲍两家,而其集中亦绝不相似」。可见各人须有各人之面目与精神,方为好诗。
 
初学要旨
 
    以上为作诗立意之要旨,于初学者或谓陈义过高,而不甚了了,笔者以多年学诗之心得,提供数点与初学者作为参考:
一:贵有新意,苕溪渔隐云:「学诗若循习陈言,规摹旧作而不能自出新意,亦何以名家」。黄鲁直亦云:「文章忌随人后,随人作计终依人」诚至论也。宋子京亦云:「文章必自成一家,然后可以传之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臣仆,古人讥为屋下架屋也」。率皆在阐明立意之重要,读者务须熟记。
二:律绝之诗切忌意杂,盖意杂则诗不纯矣,尤以绝诗为最,因绝诗祇四句,于此短短之二十八字中(五绝为二十字),欲阐明一意,已有字少情多之叹,如数意夹杂其中,则易令人有不知所云之感。如有数意,可分成数首连章描写,较为妥切。如李白之【清平调】等即是。王夫之亦云:「一诗止于一时一事,自十九首至陶谢皆然。既以命意成章,则求尽一物、一景、一情、一事之旨,得尽而毕」。又云:「一篇载一意,一意则自一气,首尾顺成,谓之成章。诗赋、杂文、经义有合辙者,此也」。
三:辞意最忌相碍与犯复,沈德潜云:「写景写情,不宜相碍。前说晴,后说雨,则相碍矣。亦不可犯复,前说沅澧,后说衡湘,则犯复矣。即字面亦须避忌,字同义异者,或偶见之;若字义俱同,必从更易。如『暮云空碛时驱马……玉靶角弓珠勒马』,终是右丞之累」。盖因初学者,诗思不够宽阔,常有此病。尤以律诗之颔颈二联,每有合掌之疵,最宜注意。

各体诗之立意方向
 
    此外,缘于题目意旨之不同,而体式亦相异者。元杨载之【诗法家数】于各种体式之诗,其立意方向,阐述甚明,兹引述于下。并参以各家之论,于该体之后:
    荣遇之诗,要富贵尊严,典雅温厚,写意宜闲雅、美丽、清细,如王维、贾至早朝大明宫之作,气格浑深,句意严整,如宫商迭奏、音韵铿锵、真麟游灵沼,凤鸣朝阳也。学者熟之,可以一洗寒陋。后来诸公应诏之作,多用此体,然皆志骄气盈,处富贵而不失其正者几希矣!此又不可不知。
讽谏之诗,要感事陈辞,忠厚恳恻。讽谕甚切,而不失性情之正,触物伤感,而无怨怼之辞。虽美实刺,此方为有益之言,如杜子美之【赠花卿】等是也。古人凡欲讽谏,多借此以喻彼,臣不得于君,多借妻思其夫。或托物陈喻以通其意。但观汉魏古诗及前辈所作,未尝有无为而妄作者。
    登临之诗,不出感今怀古,写景叹时,思国怀乡,潇洒游适,或者讥刺归美。有其一定之法度,中间宜写四面所见山川之景,庶几移不动。第一联指所题之处宜叙说起;次联合用景物实事,三联合说人事,或感叹古今或议论,或前联先说事兴感,而此联写景亦可,然不可两联相同。末联则就题生意,回环收束可也。而【随园诗话】云:「怀古诗乃一时兴会所触,不比山经地志,以详核为佳。近见某太史洛阳怀古四首,将洛下之故事,搜括无遗,竟有一首之中,使事至七八者。编凑拖沓,茫然不知作者意在何处。因告之曰:『古人怀古,只指一人一事言。如少陵之咏怀古迹,一首武侯,一首昭君,两不相羼。刘梦得金陵怀古,只咏王浚楼船一事,而后四句全是空描,当时白太傅谓其已探骊珠,所余鳞甲无用,真知言哉!不然,金陵典故,岂只王浚楼船一事,而刘公胸中,岂止晓此一典耶?』」
    征行体式,要发出凄怆之什,哀而不伤,怨而不乱,悲时感事,触目寓情方可。若伤亡悼屈,则又不取焉。
    赠别诗之体式,直写不忍之情,方见襟怀之厚。然亦有数等,如别征戍,则写死别而勉之效忠,送人远游则写不忍而勉之早回,送人仕宦则写喜别,而勉其忧国恤民,方为合式。
    咏物之诗要托物申意,首联不妨叙出物之出处,次联宜写其象;三联宜说其用,或寓意或议论或体证;四联或就题外发意,或结束本意,总以留有余韵者为佳。袁枚【随园诗话】曰:「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读史诗无新意,便成廿一史弹词;虽着议论,无隽永之味,又似史赞一派,似非诗也」。阮葵生【茶余客话】则云:「咏物诗有二派,其一离貌取神,如画家之南宗;其一刻画着题,如画家之北宗。二者未可偏废也,太黏太脱皆非。咏物徒比拟形似,如剪彩为花,毫发毕肖,而生气无有,此种时贤颇知所戒。而因此语尽离宗,不知何指,亦非着题初意也。王若虚【滹蛮诗话】言之极当,咏物诗须诗中有人,尤须诗中有我。或将我跳出题之旁,或将我并入题之内,咏物之妙处,只此二种」。
赞美诗之体式,多以庆、喜、颂、祷、期望为意,贵乎典雅浑厚。用事宜的当亲切,起联要平直,或随事用意叙起,次联意要相承,或用事必须实就本题之事,三联要变化;或前联未曾用事,此联宜用引证,盖有事料,则诗不空疏,结句则多期望之意。大抵颂德贵乎实,若褒之太过,则近乎谀,赞美不及则不合人情,而有浅陋之失矣。
    哭挽诗之体式,宜要情真事实。于其人情深谊厚则哭之,无甚情分则挽之而已矣。当随人行实合意切题,使人开口读之,便见哭挽其人方好,中间要隐然有感伤意。
    赓和之诗,当观原诗之意,以其意和之,要造一两句雄健壮丽之语,方能压倒元白。若又随原诗脚下走,则无光彩,结句当归着其人,方为得体。有就中联归著者亦可,而时下所谓赓和诗,皆为和韵之诗。略分三等;一曰依韵;如作者用「八庚」韵,和者亦用「八庚」韵即可;作者用「一先」韵,和者亦用「一先」韵即可。二曰用韵,如作者用八庚韵中之「清成情荣」等字,则和者亦须用「清成情荣」等字,唯先后不必次也;三曰次韵,即和其原韵而先后次序亦皆因之也。
    酬赠之诗,须辨别侪类,至亲不得用文饰语,尊者不得用评论语,亦不得轻用夸奖语,反此者失之。(贞一斋诗话)
    咏史诗有三体,其一借古人往事,抒自己怀抱,左太冲之咏史是也;其一为檃括其事,而以咏叹出之,张景阳之咏二疏,卢子谅之咏蔺生是也;一取对仗之巧,义山之牵牛对驻马,韦庄之无忌对莫愁是也。

    以上乃就各种诗题立意之法约略言之,初学由此入门,有所遵循,庶不至茫然无绪。待运用纯熟后,要能出乎其法,方不至千篇一律,而了无新意。盖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读者详加体会,自能得其奥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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