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 《饮水词》

第一辑

梦江南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鷁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以下九十五首据康熙刻本《通志堂集》卷六·词一。
　　  【校】词牌名汪刻本作《忆江南》，下同。

　　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故物陵前惟石马，遗踪陌上有铜驼。玉树夜深歌。

　　江南好，怀古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幅云林高士画，数行泉石故人题。还似梦游非。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味永出山那得浊，名高有锡更谁争。何必让中泠。

　　江南好，佳丽数维扬。自是琼花偏得月，那应金粉不兼香。谁与话清凉。

　　江南好，铁瓮古亩徐。立马江山千里目，射蛟风雨百灵趋。北顾更踌躇。

　　江南好，一片妙高云。砚北峰峦米外史，屏间楼阁李将军。金碧矗斜曛。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新来好，唱得虎头词。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

　　

江城子·咏史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校】袁刻、汪刻本无副题。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校】‘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何处’《词汇》作‘水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竟沉沉’汪刻本作‘半沉沉’，‘沉沉’《词汇》作‘浮沉’。‘因风’《词汇》作‘西风’。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采桑子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消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校】上片‘彤霞’汪刻本作‘彤云’。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校】下片‘何事’《草堂嗣响》作‘何处’。

　　严霜拥絮频凉起，扑面霜空。斜汉朦胧。冷逼毡帷火不红。
　　香篝翠被浑闲事，回首西风。何处疏钟。一穗灯花似梦中。
　　【校】《瑶华集》、《词雅》有副题‘丁零词’。上片‘严霜’汪刻本作‘严宵’。下片‘西风’《词雅》作‘东风’。‘何处疏钟’《瑶华集》、《词雅》、汪刻本作‘数尽残钟’。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
　　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校】上片‘城笳’《昭代词选》作‘闻鸦’。

　　九日
　　深秋绝寒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咏春雨
　　嫩烟分染鹅儿柳，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著春寒瘦不支。
　　凉侵晓梦轻蝉腻，约略红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
　　【校】词牌名《百名家词钞》作《罗敷媚》。副题《百名家词钞》无‘咏’字。

　　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校】词牌名《百名家词钞》作《罗敷媚》。副题《百名家词钞》无‘咏’字。上片‘癖爱’《百名家词钞》作‘僻爱’。

　　桃花羞作无情花，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校】词牌名《百名家词钞》作《罗敷媚》。下片‘幽情’《草堂嗣响》作‘幽香’。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校】上片‘辜负’汪刻本作‘孤负’。

　　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
　　【校】词牌名《百名家词钞》作《罗敷媚》。

　　凉生露气湘弦润，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
　　舞鹍镜匣开频掩，檀粉慵调。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
　　【校】词牌名《百名家词钞》作《罗敷媚》下片‘舞鹍’张刻、袁刻，汪刻本作‘舞余’，‘开’袁刻本作‘闲’。‘香衾’《昭代词选》、汪刻本作‘香轻’。

　　土花曾染湘娥黛，铅泪难消。清韵谁敲。不是犀椎是风翘。
　　只应长伴瑞溪紫，割取秋潮。鹦鹉愉教。方响前头见玉箫。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走坐]西。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校】上片‘才道’《昭代词选》作‘谁道’。

　　

台城路·洗妆台怀古

　　六宫佳丽谁曾见，层台尚临芳渚。露脚斜飞，虹腰欲断，荷叶未收残雨。添妆何处。试问取雕笼，雪衣分付。一镜空蒙，鸳鸯拂破白蘋去。
　　相传内家结束，有帕装孤稳，靴缝女古。冷艳全消，苍苔玉匣，翻出十眉遗谱。人间朝暮。看胭粉亭西，儿堆尘土。只有花铃，绾风深夜语。
　　【校】词牌名汪刻本作《齐天乐》。副题《词雅》作‘辽后洗妆楼’。

　　上元
　　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韦末][韦渴]余红，琉璃剩碧，待嘱花归缓缓。寒轻漏浅。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
　　莫恨流年逝水，恨销残蝶粉，韶光忒贱。细语吹香，暗尘笼鬓，都逐晓风零乱。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
　　【校】词牌名《昭代词选》、汪刻本作《齐天乐》。下片‘逝水’汪刻本作‘似水’。

　　塞外七夕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
　　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竚。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孙，笑人愁似许。
　　【校】词牌名《昭代词选》、扛刻本作《齐天乐》。下片‘向瓜果筵前’袁刻本作‘向堆筵瓜果’。
　

玉连环影

　　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
　　【校】《瑶华集》有副题‘雨’。
　

洛阳春雪

　　密洒征鞍无数。冥迷远树。乱山重叠杳难分，似五里、濛濛雾。
　　惆怅琐窗深处。湿花轻絮。当时悠飏得人怜，也都是、浓香助。
　　【校】词牌名汪刻本作《一络索》。

谒金门

　　风丝袅，水浸碧天清晓。一镜湿云青未了。雨晴春草草。
　　梦里轻螺谁扫。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寄愁何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