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史话
二三二、冯玉祥通电下野

    吴佩孚虽然东山再起,可是他已没有当年洛阳虎视的局面,他的讨贼军的贼字,这
时是指的奉军,他在查家墩司令部出兵讨奉是分两路,一路以靳云鹗为主将,由陇海路
东进。一路以寇英杰为主将,由平汉路北进,先削除奉张的两翼,一翼是山东督办张宗
昌,一翼是直隶督办李景林。这时,郭松龄尚未回师关外。
    吴的两路出兵,都要向河南假道,本来河南是吴的大本营,吴的旧部如陈久钊、王
维蔚、王维城等,都还拥有兵权,吴派人去和河南督军岳维峻商量,要把吴的旧部扫数
调拨出来,由陇海路人鲁,以靳云鹗为豫东讨贼军总司令,一面以寇英杰率部由平汉路
过豫入直,希望豫岳能予谅解和同意。
    在岳维峻来说,吴的旧部分散在河南是岳的心腹之患,因此如能将其悉数调走,自
然是求之不得,何况吴调军的目的是为了讨奉,此时国民军也是以奉军为假想敌,吴加
入讨奉,岳怎会反对。可是吴要寇英杰穿过河南心脏北上,用意莫测。冯玉祥密电岳,
要他武装保境,所以岳维峻遂以重兵防守鄂豫边境,不许吴军出武胜关一步,吴天天派
员疏通豫岳,岳则日日支吾其辞;另一方面豫军协助靳云鹗军由归德入鲁,占领济宁、
曹州等地。
    张宗昌在山东公然唱出拥吴论,李景林也亦步亦趋。张宗昌是山东人,与吴同乡,
他虽然曾遭吴的冷落,可是他内心却佩服吴。二次直奉之役,他打着山东人不打山东人
的口号,收编了大批吴军残部。当吴佩孚在汉口再起时,正是奉系和国民军系发生暗潮
的时候。张宗昌认为吴对冯玉祥是恨之入骨,如果拉拢吴佩孚和奉系重归于好,在此时
此刻是有可能的。因此他密派代表樊潜和、童好古到汉口去见吴的智囊张其锽,进行
“吴奉合作计划”。吴不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他刚宣布讨奉,自然转不过脸来联奉。
    然而政治这玩意就是千变万化,吴在无意中获得国民军密约湘、黔两省夹击武汉的
情报,这个情报不一定是真的,也许是奉方离间之计,可是吴大受刺激,忿然作色说:
“冯焕章简直不是人,我还怎能和他们做朋友?”因此联奉讨冯的建议便被吴所考虑。
    就吴当时的处境,是在四面受敌的情势下,如果能增加友人,减少敌人,自然是最
好的办法。张宗昌知道吴已动摇,就天天打电报给吴,尊呼“大帅”,并请前山东省长
熊炳琦(直系)到汉口向吴表示:张宗昌是山东人,吴大帅也是山东人,山东人不打山
东人,张宗昌愿服从吴大帅,欢迎吴大帅回山东。
    吴佩孚自二次奉直战争战败后,到处都遇到打死老虎的部下,现在张宗昌雄踞山东,
却愿把山东奉献,部下虽亲不及敌人亲,吴佩孚大为感动不已。
    奉张在杨宇霆被孙传芳所逐前,就暗中进行联吴,曾派员到岳州向吴祝寿,曾向段
祺瑞要求释放曹锟,迨吴在查家墩自封联帅后,奉张亦派苏锡麟到汉口表示愿和吴取得
谅解,提出三点:(一)释曹,(二)奉军出关,(三)拥王士珍为总统。奉张不是对
吴有何特别好感,不过面对吴、孙、冯等联合围攻奉军的形势,竭力想冲破这个难关。
至于吴佩孚呢?他虽不喜欢奉张,可是更憎恨冯玉祥,和奉张是旧恨,和冯却是新仇,
旧恨还可搁直,新仇则非算不可。
    吴本有一支奇兵,是派宋大明为吉林讨贼第一军总司令,刘希圣为副司令。他们在
双城子设了司令部,双城子距绥芬河仅一小站,准备做为吴的内应。不料14年11月22日
郭松龄倒戈,奉张情势危急,吴在查家墩司令部得到这个消息,为之震动,这和吴当年
情况极为相近,吴情不自禁撚须微笑,信口成吟:“而今始知循环理,斜倚栏干乱点头。”
他对张其锽说:“我不乘人之危。”于是吴下令把宋大明、刘希圣的内应撤消,又把进
攻山东的靳云鹗兵团调回。
    吴佩孚即然表示联奉,而郭松龄又兵败被杀,奉张的困难局势转瞬间竟能化险为夷,
这真是张作霖始料所不及的。在14年秋冬之际,奉张最为艰苦,他三番两次要下野,又
要自杀,主要原因自然是郭松龄联合冯玉祥向他倒戈,而冯玉祥又和孙传芳以及吴佩孚
组织了讨奉的联合阵线,如果这个联合阵线真的很坚强,则奉张就会和曹锟、吴佩孚去
年的命运一样。可是讨奉的联合阵线并不坚强,只是因利害而暂时结合,加上郭松龄的
回师关外未能把握时机以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冯玉祥的国民军又和李景林苦战于天津,
李景林联合张宗昌组织了直鲁联军,而张宗昌又搭上了吴佩孚的线,这一来反奉联合阵
营就四分五裂了。郭松龄失败,奉张站稳了脚步,张宗昌、吴佩孚结合,联合讨奉变成
了联合讨冯,冯玉祥忽然变得四面楚歌。
    当冯玉祥的国民军攻下天津时,北京和直隶完全落在冯系手中,段祺瑞的策士曾毓
隽被扣,段的灵魂徐树铮被杀,一时冯系气焰煊天,可是没有几天,局势突然大变,吴
佩孚于12月31日通电结束讨奉战争,张作霖、吴佩孚、张宗昌结成反冯的联合阵线,冯
军在京畿及直豫两省的地盘受到奉军和直军的大包围,而孙传芳亦响应吴佩孚结束对奉
战争,冯玉祥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只好通电下野。
    15年1月1日冯玉祥通电下野,电云:
    “(衔略)吾国苦于战祸,十四年于兹矣。杀人盈野,所杀者尽为同胞。争端百出,
所争者莫非国土。老弱转于沟壑,少壮铤而走险。鞭弭周施,相习成风。金钱万能,群
趋若鹜。礼让之大节尽失,国家之信念无存。军阀祸国,人民切齿,痛定思痛,于斯极
矣。玉祥自去岁倡导和平以来,本期从此息止内争,专意建设。是以远投边塞,拓土移
民,举凡开渠植树修路造林诸端,无不提倡。恤贫、养老、兵士屯垦诸策,无不推行。
以过事实,谅所共见。不期跋扈者,不戢其心,攀附者,助长其势,屯军淮上,饮马江
表,势欲席卷海内,雄霸中原,横暴既张,义忿斯动,以是群起对抗,云集景从。孙馨
督首义于浙,长驱北指。萧珩督声援于鄂,志切澄清。皖赣邻封成破竹之势,徐淮袍泽
挫强敌之锋,未至兼旬,溃退千里。人心向背,于斯可知。犹复野心未死,强逆趋势。
驱师入关,转而图北。用兵弗戢,陷于自焚。郭军长(松龄)痛于东省人民水热之困,
深怀故国荆棘之悲,爰整师旅,为民请命。返旆之初,芳岑(李景林)原约援助。迨至
榆关战捷,孤军深入,乃芳岑二三其德,对茂辰(郭松龄)则顿违前约,对玉祥则通电
诬蔑。玉祥为促进和平计,不得已而用兵。现在芳岑溃逃,京津肃清,直省负责有人,
中原不日底定。不图郭军长将近沈阳,一朝颠覆。道路相传,闻已殉死乡国,未遂初衷,
终成尸谏,果系事实,殊堪悼惜。雨亭(张作霖)经此痛创,渐有觉悔,善战者当服上
刑。舟中人尽成敌国,古训昭垂,可资警惕!玉祥鉴于武人专断,每恃战胜余威,把持
政权。追溯往事,辄为痛心。此次侥幸克捷,胜亦不武。又何敢贪天之功,自贻伊戚。
值兹千钧一发之机,彻底澄清之会,仍宜本和平之初衷,谋国家之改造。但愿战事从此
结束,人民得资休养,玉祥个人应即日下野,以卸仔肩。如是,则造疑惑众者,可以息
止。而挑拨是非者,失所凭依。至于国家大计,执政硕德耆老,万流仰镜。子玉(吴佩
孚)学深养粹,饱受挫折,当能不念前嫌,共谋国是,孙馨督(传芳)、萧珩督(耀南)、
方耀督(本仁)、阎百督(锡山)、岳西督(维峻)、孙禹督(岳)共起义师,克奏奇
勋,均为不世之功。从此延请国内贤豪,公开讨论。建设大法,纳诸轨道。凡关于国计
民生,自宜各纾伟抱,共济艰危。玉祥既无学识,又乏经验。以之治国,无益苍生。以
之治军,定累袍泽。与其遗误将来,见讥国人,莫若早日引退,庶免咎戾。除另呈辞职
外,当即时解任,还我初服。所有国民军名义,早经通电取消。此后咸属国军,不再沿
用国民军名义。自电达以后,凡以政事而见教之宾客,一律敬谢。凡因职位而惠赐之文
电,恕不作答,以示决心。玉祥解职而后,拟即出游,潜心学问,苟有一得之愚,窃愿
贡之国人。谨布腹心,敬祈鉴察。冯玉祥。东。印。”
    冯玉祥辞职下野后,以张之江代理国民军总司令。
    冯的辞职通电是希望和吴佩孚捐弃前嫌,因此对吴有学深养粹的评语,且希望吴在
饱经世变后,能够不算旧帐。至于冯对奉张则一片声讨的口气,好像此仇不共戴天。这
就是北洋时代的特征,今日为友,明日为敌,昨日之敌,今日之友。然而吴对冯是咬牙
切齿,真正不共戴天,当吴再起时,不过想借讨奉为手段,其真正目的是讨冯,所以冯
想和吴妥协,吴是不会接受的,何况吴、奉合作之局已成,吴势不能弃新欢而修旧“好”。
    吴佩孚在冯玉祥下野后,突然又成为各方生拉活扯的重要人物。据说段祺瑞欲任吴
为“七省治军使”。直鲁联军通电称吴为“我帅”。吴仍主张恢复法统,孙传芳亦愿移
樽候教。而张之江则有世电:“愿追随我帅之后,勉效驰骋。”豫岳(维峻)直孙(岳)
也为之效应。
    这是吴佩孚失败后再起的黄金时代,可惜吴不能把握这个黄金时代,运用政治手腕,
以恢复当年四照堂未竟的全功。他个性倔强,有所不为,不肯在奉张形势低潮的时候,
乘人于危,所以他决定联奉后就以讨冯为目的,吴宣称对各方均愿化敌为友,只与冯一
人为敌。
    这时广州革命势力正如日东升,广州国民政府为促使北洋军人一致觉悟,曾发表歌
电,主张对内召开国民代表大会解决国是,对外取消不平等条约。这些意见本来和吴佩
孚的政见是相同的,平心而论,吴在北洋诸将中算得上是一个富于革命性的人物,他自
衡阳撤军后,即以团结对外为鹄的,不过他的团结对外是以他自己为中心,因此广州国
民政府的呼吁,他并不重视,他不能参加革命阵营,对他是一个损失,对当时局势也是
一个损失。其实吴这时对护宪问题已不坚持,对曹锟复职,他亦不赞成,对南方无用兵
之意,对北方腐败势力则久所痛心,所以他是北洋军人最有资格可以参加革命阵营的,
可惜他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太重,同时又不愿投机,因此不仅他参加革命阵营成为泡影,
同时却迫使冯玉祥和唐生智两人参加了革命阵营。
    吴这个人,不顾利害,不计成败,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结果这一次的再起,又只
是昙花一现。
    这是北洋混乱的时期,也可说是垂亡时期,有力量的如奉系正在自相残杀,使其元
气大伤。在此以前北京政府的后台军阀就是大老板,如今则谁也不够资格做大老板了。
    首先是直系,曹锟和吴佩孚在直奉二次战争以前算是北京的大老板,曹锟贿选后,
名誉扫地,直奉二次大战,直系一败涂地,吴佩孚穷无所归。于是奉张和国民军的冯玉
祥成为北京政府的后台。奉张正在得意之时,杨宇霆、姜登选在长江被逐,郭松龄又联
结冯玉祥倒戈,张作霖几乎变成丧家之犬,迨奉张转危为安,吴佩孚武汉再起,冯玉祥
又变成四面楚歌。至于段祺瑞则无兵无权,空头执政而已。
    当吴佩孚在武汉重振声威之际,各方人士奔走华中,举国注意力亦集中于吴,可是
吴的声势就在武汉也经不起考验。
    鄂督萧耀南死后,吴佩孚即派陈嘉谟继任,派曹瑛和熊炳琦等治丧。陈嘉谟于2月1
5日宣告就职。17日曹瑛又传死讯,吴的要角一一去世,湖北人士对吴委杜锡珪为省长大
为不满,15日鄂省议会召开紧急会议,决议四点通电全国:(一)由省议会将萧病逝电
告各方。(二)请第二军司令陈嘉谟以武汉警备总司令名义暂维治安。(三)省长须由
省议会选举,杜省长在未当选前,由政务厅长代理。(四)2月15日以后,鄂省公文非用
政务厅长代理省长之名义不生效力。
    这是湖北人藐视吴大帅的一项行动,尤使吴难堪的,是这种方式就是湖南省治的翻
版,而吴是最反对省治的军人。
    不只是省议会,鄂省公团也纷纷开会反对吴的任命省长,将有联席会议进行的酝酿。
    北京在讨吴,湖北又以省治来排吴,可见吴东山再起后,一切并不顺利。然而北京
也好,湖北也好,都只是空气而已,因为北京政府没有力量,讨不讨吴,丝毫不影响吴,
北京所发表的鄂督卢金山和省长刘佐龙都是吴的部下,事实上卢和刘并不接受北京的新
命。卢金山且于2月24日由宜昌乘轮到汉口,立即登岸拜访陈嘉谟,并至萧耀南墓吊唁,
然后赴查家墩谒吴佩孚。26日卢致电北京,请辞鄂省军务督办职务,不啻变相打了北京
政府一个嘴巴。湖北各法团酝酿的民选省长运动,亦只是昙花一现。
    另一面,岳维峻于22日电北京,请明令派方本仁协攻吴佩孚,孔庚亦电北京,请政
府责成方本仁收拾鄂局,2月28日段乃下令派方本仁率军回鄂,会同军民两长查办吴佩孚。
方本仁奉令后即任蒋绍宾为援鄂总司令,邓如琢为总指挥。
    段祺瑞的讨吴令是在冯系压迫下发出,当计吴电发出后,盛传冯玉祥将再度挂帅,
担任讨吴军统帅。冯下野时本宣称要出国,可是他只是离开张家口,到平地泉去看风色,
国民军将领亦不希望冯出国。
    讨吴令下达后,冯系大将张之江、李鸣钟、鹿钟麟、宋哲元、刘郁芬、刘骥等联名
致电京内外名流,略谓:
    “上年津沽之役,冯将军功成不居,洁身高蹈。讵知人心丕变,时势日窳。国家徒
去元良,大局仍难挽救。信阳被兵,津南告警,豫东有客军之侵入,复有邻省之声援。
战衅一开,烽烟四起。冯将军怜此孑遗,潜焉出涕,即欲整装去国,俾免目击心伤,征
车旦夕待发。窃之江等以今日邦家多难,元气凋残,此后戡乱定国,厥惟元戎是赖,比
经联名电挽,责以大义,始允暂缓去国,仅以私人资格从旁襄助,无如劝驾之心徒切,
而在山之志仍坚。陈说百端,均不为动。诸公望重斗山,誉隆中外,关怀大局,应具同
情。尚希共念时艰,一致赞助。”
    冯系将领希望借这通电能博得海内外名流共同响应,使冯在大家殷切的敦促下出山,
可是各方并没有热烈的反应。所以冯只好仍在平地泉,坐以待变。
    段祺瑞于3月4日下令任冯为直豫陕宣抚使,冯仍未作出山的打算,并且由平地泉经
库伦出国,冯系的人希望因冯的出国而和缓了直吴、奉张双方的压力。冯出国后张之江
宣布继冯统率国民一军,做为国民军名义上的领袖,不过只是名义领袖而已。张为人忠
厚有余,魄力不足,且其资望和国民军其他将领如李鸣钟、宋哲元、刘郁芬、蒋鸿遇等
都差不多,所以名义上虽然好像是张之江代理冯玉祥,实际上则是集体领导。同时张之
江对鹿钟麟和李鸣钟并不能指挥。
    据说张之江是主张冯系军队撤出北京专力西北,以避免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在当
时冯系的形势,这是很合理的,因为冯的老巢是在西北,如果国民军全部主力撤到察哈
尔和绥远去,而把北京交给段祺瑞,就躲开了众矢之的,让其他各路诸侯来抢北京,促
成奉张、直吴等短兵相接,相互牵制,这样就减少了国民军所受的正面和侧面的压力,
然而鹿钟麟在北京有权有势,当然不想离开北京,不离开北京,国民军就等于置身于鼎
火沸汤之中,不仅是四面受敌,而且是兵力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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